徐晉南的語氣裏,有說不出的無奈和滄桑,可當他把溫月現在的照片拿出來時,蘇霓卻仍有些震驚。


    以往那樣活潑的人,卻隻目光呆滯地對著鏡頭,沒有焦距地望著前方,那眉眼裏沒有任何生氣。


    她有些愣,手掌緊握成拳,因為無法接受而神情激動。


    “好端端的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當年被徐老爺子帶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蘇霓恍然想起什麽,他剛剛提到孩子……


    “那,你們的孩子呢?”


    這個詞,仿佛擱在徐晉南心尖上的一把刀,每每被人提起,都會像是在他身上重新劃一次。


    傷口再度被撕開,鮮血淋漓。


    轉過身,那布滿悵惘和失落的臉上,更多了分被緊緊壓抑的痛楚。


    良久。


    蘇霓才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嘶啞的音。


    “沒了。”


    “難道老爺子逼她……”


    蘇霓脫口而出,換來的卻是徐晉南的搖頭。


    恍惚間,她似乎感覺到對方的沮喪和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是我逼的她。”


    他低聲道,以往總是高大沉穩的模樣,如今卻頹然垂落著肩膀,仿佛失了生機一般。


    蘇霓倒抽了一口涼氣,可瞧見他這副模樣,到嘴邊的質問,又生生咽了迴去。


    當年徐老爺子派人把溫月帶走時,她就在身邊看著。溫月是沒有太多反抗的。


    或許又該說,是明知道自己迴去將麵臨什麽樣的命運。


    “這是地址,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發過來一行文字和剛剛的照片,徐晉南便再也沒有多說,漠然轉身離開。


    蘇霓站在原地,默默捏緊了手機。


    ……


    轉過身,緩步迴到病房,最後一抹日光斜斜的從天邊落下。


    落地窗不曾有任何阻擋,讓那橘黃色的光芒直直籠罩在她身上。


    身影被拉長,推開病房門時,便逆著光,瞧見裏頭一片安靜的模樣。


    清澈的眸,正對上那一大一小同時朝她看過來的目光。


    “媽咪?”


    一個清澈,一個凝實,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看看蘇霓,又看看陸長銘。後者隻還躺在床上,桌麵的電腦裏不知在放著什麽,穿出些聲音。那雙修長的手正覆在身側的小手上,捏成了拳頭再將之裹覆起來。


    深濃的目光隻落在她身上,那張有些慘白的小臉,連笑容都那樣勉強。


    頭發被隨意紮起在腦後,麵前垂落下的一縷,恰到好處地將那幹淨麵龐修襯起來。夕陽淡淡的光落在側臉,平白多了分柔緩。


    “迴來了,徐晉南呢。”


    他眼底是一閃而過的莫名情緒,隨即那絲諱莫如深便被唇畔笑容掩蓋。


    朝她揮手,清雋的麵容上雕刻著再細致不過的溫柔,直到蘇霓已經靠近了病床,下頜線條才稍稍地緩解。


    “走了吧,看起來挺著急的。”


    小姑娘本就是縮在床邊的,她是想和陸長銘好好親近親近來著,可剛想爬過去,就被申楠警告,“你陸叔叔身上有傷,你沒個輕重,別靠過去。”


    總是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抓迴去。


    蘇霓過來時,她才剛剛掙開魔爪,被允許靠在陸長銘身側。


    如今瞧見了蘇霓,自然是默默從床頭爬到床尾,再伸開兩條短手臂,跪在床上用力抱緊蘇霓。


    “別鬧,好好坐下。”


    “不嘛,媽咪你抱我。”


    小姑娘也是個會看臉色的,雖然知道蘇霓現在不太開心,但更知道她需要自己的安慰,便怎麽也不肯下去,像隻無尾熊似的緊緊攀附住對方。


    蘇霓掰了下,又被黏上。便也沒了折騰的力氣,幹脆就這麽讓她靠著。


    一家三口倒總算在同一張床上,申楠和慕言之相視一眼,“這丫頭我也見著了,挺機靈的。改天申叔叔帶你去做個測試。”


    “測試什麽呀?”


    小姑娘從蘇霓肩上探出頭,有些煩惱地癟唇,“淼淼不會算數的……”


    講真。


    在倫敦時,她這樣的年紀幾乎還不需要接觸任何數學,平日裏在學校學的更多的課程反而是科學和音樂類等等。


    迴到國外才發現,班上的小朋友基本上都會算數哎,什麽勾手指啊、畫杠杠啊,玩的一溜一溜的。


    厲害一些的連九九乘法表都會背!


    蘇淼淼有些沮喪,畢竟她是唯一一點也不會的那個。


    申楠見狀微微一哂,揉了揉她的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很好玩的。”


    “走了,你們一家三口呆會吧。”


    慕言之搖搖頭,跟在他後頭也走了出去,隻是到門邊時忍不住吐槽,“有意帶過來刺激你的,也不多瞧瞧。”


    “沒意思。”


    申楠似是很不屑,昂首闊步下了電梯。


    身後卻是慕言之毫不留情的嘲笑,“我看是你忍不住想自己生一個。”


    畢竟有人單身快十年了……


    想到這,慕言之不免有些同情。


    默默朝他看了一眼,下意識站到一側。他是即將有家室的男人,不好跟人同流合汙的。


    ……


    最後一抹夕陽落下,病房內的燈光也顯得更加明亮。


    窗外深沉,天花板上橘色的光落在男人臉上,將那冷硬的下頜線條軟化了不少。他隻緩緩靠迴到枕上,修長的雙手交疊在身前,身上仿佛自帶了一股暖意。


    “聽他說了溫月。”


    陸長銘刻意等她緩了緩才開口,聲音沉沉的,卻是陳述句。


    蘇霓悶悶地應,“你一早就知道。”


    “我又沒離開海城四年,徐家這麽大的事,自然知道。”


    “可你沒告訴我。”


    這話有些胡攪蠻纏了,陸長銘麵色沉了沉。自然他先是失憶,又忙於公事,並沒有義務也沒有機會特意告知她。


    可瞧著她那有些委屈的模樣,那些辯駁又生生塞迴肚子裏,“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可我已經……”


    蘇霓抱緊了小姑娘,幹脆將她抱在一側,擰緊著眉走到床邊,瞧見男人眼底的無奈之後,才掐了掐手指,按下那些糟心的情緒。“她怎麽變成那樣的。”


    “就算沒了孩子,月月也不是會封閉自己的人。何況她對徐晉南的情分,更不可能用這種方式放棄他。”


    陸長銘皺眉,斟酌著要如何說明,“徐家四年前出了變故,溫月是被逼無奈放棄了肚子裏的孩子。國後不久徐家老爺子去世,徐晉南和葉衫舉行了婚禮。”


    之後的事他自然不必再說。


    蘇霓狠狠抽氣,隻恨不得能追出去狠狠揍徐晉南一頓,“他怎麽能和別的女人結婚?!”


    “月月那麽愛他,她陪了他二十幾年,徐晉南怎麽就能……”


    娶別的女人呢?


    她是親眼見過溫月對徐晉南那些刻骨情意的,哪怕明知兩人不倫的關係,卻飛蛾撲火一般地靠近他。分分合合不知多少次,到最後她也以為兩人終究能打破世俗束縛走在一起。


    豈料隔了四年,竟是這樣的結果。


    “徐氏危在旦夕,娶葉衫既能顧全公司,又能保護溫月。他這麽做於情於理都是應該。”


    應該?


    蘇霓瞪圓了眼,聽著男人那輕飄飄的語氣,全身都不舒坦,“於情對不住月月犧牲了的孩子,對不住月月這麽多年對他的付出。於理更對不起他曾經的承諾!”


    “換做任何男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做這個決定。”


    就事論事,徐晉南當時的情況,早已沒有更好的選擇。


    可這話一出,蘇霓臉色幾乎是瞬間就變了,一聲聲粗重的抽氣聲響起,她幾乎是再也忍不住,衝著那男人低吼,“陸長銘你什麽意思?所以換做你,也會和別的女人訂婚,拋棄我和淼淼?!”


    他愕然。


    滿臉的不解,俊臉上布滿了莫名其妙,“這怎麽能混為一談?”


    “蘇霓你不要胡攪蠻纏,我們和他們的情況怎麽能混。早前我就告訴過你,他倆是他倆,無論關係如何也影響不到我們。”


    “可他們那樣相愛,現在月月卻落的這個下場。你呢?甚至你並不愛我,我們的下場隻會更慘不是麽?”


    哪來的邏輯?


    陸長銘一掌拍在桌上,臉色鐵青。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蘇霓瞧見男人陰沉的麵色,那透著一股涼氣的雙眸,情緒跟著沉下。


    低咬著下唇,“跟你說過的話,敢情你都當成了耳旁風是不是?”


    這一巴掌大約拍的太大聲。


    在角落裏玩平板的小姑娘嚇了一跳抬起頭,眼睛裏有些驚懼神色。


    蘇霓迴頭瞧見了,心裏更是煩亂,連忙走過去抱著她。


    他說什麽了?


    除了承諾不會和她搶淼淼之外,什麽也沒說不是麽。就算現在周弋還叫她陸太太,就算他昨夜裏拖著傷病的身子大老遠去找她,抱著她安安分分睡了一宿。


    可那又能代表什麽呢。


    “媽咪,別吵架啊。”


    抱緊那小小軟軟的身子,膩膩的音就已經落在她耳邊,隨即是蘇淼淼濕濡的唇,直直印在她臉側,“吵架不好的。”


    她沒吵架。


    蘇霓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她隻是有些亂了。溫月和徐晉南如何,說到底跟她和陸長銘是沒有太大關聯的。可她篤定了的是那兩人如今的結果。


    她有些害怕,四年前若非命大現在恐怕是真慘烈的。


    可如今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有多了些東西。


    他甚至還失憶了。


    那自己呢?


    又和當年一樣,不管不顧地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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