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師母給他迴禮的紙墨和府綢,就值好幾兩銀子了。


    夏懷寧想著這些,見夏太太仍在地上嚎啕,歎口氣,俯身伸出手,「娘,您起來吧,地上涼。」


    打滾撒潑,這是夏太太慣用的法子。


    前世,每當夏懷寧沒有聽從她,她要麽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天搶地地數落著孩子不孝,要麽抓起剪子菜刀對準自己胸口說沒法活了。


    根本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在。


    夏懷寧既害怕夏太太氣出病來,也覺得被人看見尷尬,隻能答應了她。


    一而再,再而三,屢試不爽。


    夏懷寧也就習慣了凡事順著夏太太,就連起初極不願意替兄長洞房,也被迫著答應了。


    唯一一次忤逆夏太太就是沒有如她所願跟吏部文選司郎中姚謙的女兒定親。


    楊萱停靈五天,就下地埋葬。


    夏太太說天氣炎熱,擱置時候久了,屍體就要腐臭,再者,楊萱又非壽終正寢而是病死,是惡故之人,早點埋了好早點投胎。


    喪事是在田莊辦的,隻讓夏瑞穿著麻衣哭了幾場,就草草選定一副柳木棺材便把她葬在夏懷遠墳塋旁邊。


    京都家裏既沒有設靈堂也沒有掛白幡。


    甚至左鄰右舍都不知道家裏已經沒了楊萱這個人。


    七月裏,有官媒上門,說姚謙家中有個女兒年方二八,之前曾定過親,本該冬月出閣,可五月初男方祖父因病故去,男方作為長孫需守孝三年。


    姚家女兒耽擱不起,隻好退了親。


    姚謙相中了夏懷寧的才學,覺得兩人年齡也相當,如果成了親戚,以後夏懷寧的仕途,他可以相助一二。


    文選司就是掌管官吏班秩、升遷以及改調事宜。


    言外之意,夏家若是有意結親,就請了媒人上門。


    能有這麽個得力的親家,無疑於天上掉餡餅。


    夏太太大喜過望,滿口答應了。


    夏懷寧卻不同意,搪塞道:「萱娘去了才剛一個月,還沒做七,不好談論親事。」


    夏太太斥道:「萱娘,萱娘,那有這麽叫自己嫂子的?再說,嫂子死了,也輪不上當小叔子的守孝……我看姚家是真心想結親,之前五月中,有人跟我提過,我還以為隨口說說,沒怎麽當真,誰知竟是真的。有這麽個嶽父,以後你的前程就不用愁了,他總得給你安排個肥缺,或者是有權勢的。娘也跟著你享兩天清福……對了,你嫂子嫁妝裏有不少好東西,你看著挑出幾樣來,迴頭上姚家去帶著。」


    夏懷寧淡淡道:「萱娘的東西是留給瑞哥兒的,娘別惦記。」


    「切,瑞哥兒一個毛孩子能花費多少?」夏太太「嗤」一聲,「你嫂子整整四十八抬嫁妝,還有許多現銀,瑞哥兒八輩子花不完,用點東西怎麽了?你是他親爹,他還能不讓你用?」


    夏懷寧抬眸,「既是如此,我就實話告訴娘,我不想成親,別說萱娘現在沒做七,就是過了周年,我也沒有娶妻的打算。娘不用費心了,再有上門提的,都迴了吧。」


    「不行!」夏太太霍地站起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老大不小了,不能連個兒子都沒有。」


    「娘剛才不是說了,瑞哥兒就是我的兒子,怎麽能說沒有兒子?」


    夏太太怒了,「瑞哥兒可是記在你哥名下,跟你沒關係……我早看出來了,就是那狐狸精不安分,把你勾得五迷三道,忘了本分。」頓一頓,目光有些猶疑,「得虧她命不濟死得早,你就歇了這份心,我明天去請官媒到姚家把這事兒給你定下來。」


    夏懷寧直直地盯著夏太太,「娘,萱娘是怎麽死的?」


    「病死的,還能怎麽死?」夏太太有些心虛,卻揚了聲道:「你沒看她瘦的跟竹竿似的,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看就沒有大壽數。」


    夏懷寧不信。


    恩榮宴的第二天,他到大興找楊萱。


    楊萱嫋嫋娜娜地站在田頭,神情安詳淡然。


    雖然仍是瘦,可較之在京都時,氣色卻好了很多。


    湖藍色襖子襯著她膚光如雪目若點漆,瑩白的麵頰上還帶著淺淺紅暈。


    楊萱無情地拒絕了跟他外放的要求,卻把自己做的兩身衣裳托他帶給夏瑞,還懇求他多教夏瑞讀些書。


    那時候的她康健平和,怎麽可能會在短短兩個月之內病入膏肓,而且在夏懷茹與張嬤嬤去看她當天就死了呢?


    他甚至都沒有聽說過楊萱生病的消息。


    看到夏太太躲閃著的目光,夏懷寧不能不多想,遂沉著臉,冷聲再問:「娘,萱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夏太太色厲內荏地說:「不是說過了,病死的。」


    夏懷寧道:「娘不願對我說實話,可能會對別人說吧。」揚聲叫他的小廝長福,「去街上看看有沒有衙役經過,就說家裏有點小事,請他們幫個忙。」


    夏太太厲聲嚷道:「你要幹什麽?」


    夏懷寧無奈地歎一聲,「我覺得萱娘死得不明白,想請娘和張嬤嬤她們到衙門說清楚,又怕娘不肯去,隻好讓衙役過來搭把手。想必我這個探花郎,還能指使動他們。」


    但凡平民百姓,豈有不怕見官的?


    夏太太當即變了臉色,淒厲地嚷道:「夏懷寧你這個不孝子,娘還不是為了你?你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一門心思惦記著她,她是你嫂子,你可不能亂來。」


    當初以死相逼迫著他洞房的是她,現在說他跟嫂子亂來的也是她。


    夏懷寧隻是冷笑,「所以呢,你們把萱娘怎麽了?」


    夏太太有氣無力地說:「雞湯裏放了砒~霜……」


    夏懷寧冷冷地站著,麵無表情。


    先後兩世,他的母親沒有變過,他的長姐沒有變過,他的家沒有變。


    唯一變得隻有他。


    他看見過光,接觸過美好,所以不想繼續再在這烏七八糟的爛泥塘裏混,他想掙紮著爬出去,過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


    夏太太心神不寧地看著麵前的夏懷寧。


    夏懷寧是八月初生辰,剛滿十二歲,與她個頭差不多高,卻是瘦,遠不如她長得健碩結實。


    就是這樣瘦弱的半大小子,她自己生養的兒子,卻讓她莫名地心生怯意。


    尤其那雙眼睛,淡漠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毫不留情地甩手離開。


    夏太太吸口氣,小心賠笑道:「寧哥兒,中午你想吃啥,我讓孫嬤嬤給你做。」


    夏懷寧溫聲道:「不用特意將就我,家裏我什麽我就跟著吃什麽。」默一默,又道:「娘,我跟您商量個事兒。先前我那同窗賠了六十兩銀子,您又得了孫家一百兩,能不能借我五十兩,五年後,我五倍還給您?」


    夏太太立刻警惕起來,「你要這麽多銀子幹什麽?想買什麽東西直接跟娘說,可不能跟那些公子哥兒學著胡花亂花,更不能買那些當不得吃當不得穿的沒用東西。」


    夏懷寧輕輕歎一聲,「那就算了,我先迴房去。」


    前世夏太太能腆著臉每月去夏懷茹婆家打秋風,能在楊萱死後堂而皇之占有她的首飾。


    不借銀子也在意料之中。


    夏懷寧原本對於借錢也沒抱太大希望,此刻也沒有多大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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