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覷著辛氏臉色,小心地問:「娘,爹爹不高興咱們來瞧三舅舅嗎?」


    半晌,辛氏才點點頭,「你爹說你三舅舅既已除族,便跟辛家沒有關係,咱們瞧他這一次也是全了情分,以後最好不要來往。」


    楊萱不滿地說:「爹也真是,三舅舅就算不是辛家人,那也是我的三舅舅……娘把銀子給了舅母沒有?」


    陸氏扶著辛氏往裏間走的時候,她瞧見辛氏把銀票往陸氏掌心裏塞。


    辛氏煩惱地搖搖頭,「她死活不收,說如果收下,你三舅舅就要跟她合離。」


    楊萱睜大雙眸,篤定地說:「才不會,三舅舅頂喜歡舅母。」


    辛氏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你又知道了?」


    「嗯,是的啊,舅母比甲上繡著淩霄花,三舅舅最喜歡淩霄花了。他以前告訴過我淩霄就是‘苕之華,芸其貴矣’的陵苕。」


    如若兩人感情不好,三舅母肯定不會在衣衫上繡三舅舅最喜歡的花。


    就像她,看到蘭草就覺得厭惡一樣。


    辛氏臉上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那就好,我還生怕你三舅舅破罐子破摔,什麽都不顧及……這樣有你舅母勸著,日子總能過下去,等生下一男半女,就更得努力上進了。」


    說話間,馬車已經停在楊家門外。


    楊桐正指揮者著兩個小廝往院子裏搬花樹,一盆是已經坐了花骨朵的茶花,還有盆結滿了綠色小果子的不知名的植物。


    見到兩人下車,楊桐笑著解釋:「懷寧剛送來的,他另外有事兒先走了……他昨天去豐台買了幾棵花,這叫一品紅,現在有了花骨朵,差不多正過年的時候開,圖個喜慶。那盆是金桔,再有二十幾天果子就變黃了,金燦燦的也是好兆頭。」


    辛氏歡喜不已,「懷寧真是有心,趕緊搬進去,別凍壞了。」


    楊桐便道:「一品紅放廳堂,把金桔放母親屋裏可好?」


    「不用,」辛氏笑道,「把這盆金桔放你屋裏,到時候佳句頻出金榜題名。」


    楊桐樂嗬嗬地應道:「多謝母親。」吩咐小廝分別送進去,一邊跟辛氏閑聊,「前幾天懷寧倒是提過童生試,父親說懷寧有九成把握能過,我的希望不大,想等兩年再說。」


    辛氏道:「等兩年也好,書讀得多了,寫出文章更有理有據,況且你年紀又不大,不用著急。」


    楊桐略帶幾分惆悵地說:「話雖如此,可懷寧比我還小一歲……唉,不過父親建議等他考過童生試之後,等下一科再考鄉試。父親說這一科的主考官有可能是嚴倫嚴大人,嚴大人的詩文辭藻華麗酷愛駢儷,懷寧文風樸實,恐怕不討喜。不如暫緩一科,興許下一科會更換主考官,屆時將鄉試會試一並考了。」


    其實夏懷寧也是這樣打算。


    盡管前世他被點為探花,可實在是僥幸中的僥幸。


    豐順帝登基後,急需得用之人,遂連開兩年恩科,取中的士子也較往年多。等到第三年正科時,因為有才學的都在前兩年被取中了,他在瘸子裏麵拔將軍,考得一個不錯的名次。


    殿試時候要做策論。


    豐順帝自幼習武,又是率直之人,最討厭華而不實過分雕琢的文字。偏偏夏懷寧詩文讀的不多,想華麗也華麗不起來,隻能平鋪直敘。


    可這樸實直接的文風恰恰入了豐順帝的眼,更兼夏懷寧年歲不大,豐順帝龍心大悅,朱筆一揮將他點為探花郎。


    這一世,夏懷寧固然比前世多學了些時日,但三年一取士,有才學者比比皆是,且朝中多盛行對仗工整辭藻絢麗之詩文,夏懷寧半點討不到好處。


    他自信童生試是囊中取物,可能不能考中舉人卻沒有十分的把握。


    所以也就聽取楊修文的建議,打算二月考了童生試之後,等上三年再考鄉試。


    而此時,夏懷寧正在家裏被夏太太罵的灰頭土臉……


    「你這個敗家東西,就兩盆破花,擺著看的玩意,沒幾天就謝了,花了足足十兩銀子。十兩啊,買成米咱家能吃半年,買成柴咱家能燒半年。白花花的銀子啊,疼得娘心口難受。你說你個兔崽子,你個敗家子,隆福寺現成的梅花還開著,再掐兩枝送過去不行嗎,不照樣能看?福順齋的點心,才三五文一斤,又好吃又體麵,十兩銀子,足夠天天買點心了。你說,是不是姓楊的勒索你,咱不要這個師父,不跟著他讀了!」


    夏太太囉裏囉唆說個沒完,開始夏懷寧還忍耐著,聽到最後覺得不對勁兒,沒好氣地說:「娘,跟先生沒關係,先生可從來沒說過要東西,連束修都沒收。」


    夏太太聲音愈加尖利,「他沒要,你獻什麽殷勤,是覺得咱家銀子多得花不完?寧哥兒,你得氣死我,可憐你爹死得早,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喂養大。有了好吃的不舍得吃,先緊著你吃,有了好喝的不舍得喝,先緊著你喝。你這翅膀還沒硬,都已經紮煞開毛了。」


    一盆茶花三兩銀子,一盆金桔四兩銀子,加上來迴雇的馬車錢,足足花出去十兩。


    夏懷茹本來站在旁邊瞧熱鬧,聽到夏太太念叨這幾句,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倒好,立刻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夏太太兩手叉腰,唾沫星子亂飛,「你以為跟你沒關係是不是,養你這麽大,費了我多少米多少布,趕緊去把嫁妝繡出來,你要是繡不出來,我沒得閑錢給你置辦。」


    夏懷茹立刻垮下臉,「孫家不是給了一百兩銀子?」


    「銀子你就別惦記了,一分一毫你都帶不走,那是留著我娶兒媳婦的。」


    夏懷茹咬咬唇,不甚情願地出去了,一路走著想起來夏太太的話,又大笑,「一把屎一把尿地喂養大,敢情懷寧是這麽長大的?」


    而夏太太怨氣仍未出盡,那些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地說。


    夏懷寧淡淡道:「娘,您別說了,您的生養之恩我都記著,往後您也記個帳,但凡我花的一兩一錢銀子,將來我都會三倍五倍地還給您。」


    神情清清冷冷的,像是看個陌生人。


    夏太太突然就失了底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跟我算計那麽清楚,你小時候我沒日沒夜地照顧你,你說能折算成多少銀子?」


    一邊哭一邊罵。


    夏懷寧冷眼瞧著,隻覺得從心裏往外透著涼。


    人跟人的差別真是大。


    為什麽他就不能有辛氏這般知書達理溫柔可親的母親?


    他進出楊家許多次,辛氏從不曾這般哭鬧,甚至也不曾高聲說過話,更沒有斤斤計較著他送的點心多少錢,送的月餅多少錢。


    他來來迴迴送這許多東西,隻除了這次的花木值錢之外,其餘都沒有花費什麽。


    而楊修文卻幫他甚多,每次都仔細修改批閱他的文章,還告訴他如何破題承題,怎樣起股束股。


    楊修文在翰林院任職,認識許多名士大儒,而科考的出題人以及閱卷人往往都會是他們。


    楊修文幫他分析大儒們的風格和喜好,可能會出那方麵的考題。


    而這些,就是捧著銀子也不一定能知道的內幕消息。


    楊修文這般待他,他花點心思孝敬師父師母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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