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清脆的鳥啼將張儀從睡夢中喚醒。


    盡管在雲夢山睡了了幾年山洞,從鬼穀裏出來又是風餐『露』宿幾個月,以至於前半夜反倒難以適應柔軟細滑的安逸床榻,輾轉反側,頭腦中盡是師兄講的策略,似錢塘『潮』信不斷翻滾,直到後半夜才因為疲憊至極,酣然睡去。


    他一咕嚕爬起來,趕緊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登上那雙破破爛爛的靴子。


    “雞叫第幾遍了”他問值班的衛士。


    “第三遍已經過去半晌了”


    他趕緊走進庭院,向天上望去,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


    說好的師兄引薦麵見趙肅侯呢?


    沒有他預想過的新衣新鞋,甚至連洗臉水也沒有準備,仍是這副破衣爛衫,這張垢麵蓬頭,如何去覲見趙王?


    張儀滿懷狐疑,隻好又走到衛士麵前,問道:“丞相可曾來找過我?”


    “沒有”衛士迴答。


    他十分奇怪,昨天來投師兄時,整個丞相府上到前來拜詣的官員,下到服役的丫鬟都是笑麵相迎,燦若桃花。


    而一夜之間,連站崗的士兵都對他如此冷淡。


    由於茲事體大,他仍然覺得不太托底,信步向前,又尋得一個衛士。


    “可曾看到,我師兄蘇秦丞相來此找過我?”


    衛士手扶刀鞘,身體絲毫沒動,隻是搖了搖頭,連一個字也沒說。


    張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腦袋裏一團『亂』麻。


    .....


    就這樣,一連十數日,連個蘇秦的影子也沒見到。


    出於從善思考,張儀隻是一再勸慰自己:“師兄作為一國之相,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公事纏身,隻好將自己的事情放一放。”


    但是時間一長他發現這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罷了。


    大約過了月餘,竟然連膳食的標準也下降,原來幾個丫鬟端來了是一個大銅盅,裏麵往往是一整隻雞,皮脆多汁,由廚工熏得剛剛好。


    四個銀盤,一盤切薄的、用雞湯或老鴨湯浸上三個時辰的羊肉或是牛肉,一盤精心烹製的嫩魚,用辣湯汁淋過,一盤是清脆爽口的新鮮菜蔬,還有一盤往往是煮菽。


    張儀每次都大快朵頤,吃得杯盤狼藉,然而這兩天開始,飯食竟然減少至兩菜,有時上來還是涼的。


    侍從人員的態度更是冷漠,簡直是丟下飯食就走,一連兩天也不來收拾。


    於是他又犯了衝動的老『毛』病,幾次吵著要見蘇秦,均被家丁擋下了,盡是一些“丞相太忙、丞相出門了等理由。”


    又過了幾天,夥食標準竟然下降到一個素菜,這簡直和廚房燒火的一個身價了,還讓他搬到後院下廂房去住,這樣一來和奴仆雜役沒有一絲區別了。


    張儀仔細思量,師兄似乎對自己有了較深的成見。


    故意慢待他,使他受不了冷遇而離開。


    闊別多年之後,蘇秦浸『淫』諸國政治核心,其『性』格和處事方式已經不能用從前在山中修行時候的準則來衡量了。


    但張儀收拾了自己的破包袱準備離去的時候卻又遭到了衛士和家丁的阻攔。


    府邸內的人毫無意外,紛紛阻住他的去路,口稱“丞相盛情留下先生”;


    “先生乃丞相之弟,若如此離去,小人們必遭重罰......”等言辭,實際上卻是用暴力阻止他離開。


    這時,張儀意識到,這一個多月以來,自己實際上是被監控起來了。


    莫不是師兄懼怕自己的“連橫”之策,壓製了自己?


    有這樣的想法為何又不明說,而在這裏玩這種鬼蜮伎倆,張儀心裏不由得燃起了熊熊怒火。


    明著撕破臉皮,顯然是不自量力的表現,憑借趙國丞相的威儀和實力,蘇秦可以輕易地把他撕個粉碎,不動聲『色』、忍氣吞聲地找時機一舉跳出這裏,才是唯一的辦法。


    想當年孫臏被龐涓施了殘廢之刑,仍在豬圈裏,還有兵士把守,最終僅僅是借助齊國使臣來訪之機逃出生天。


    自己當前的現狀豈不是比他好上一萬倍?


    於是他不動聲『色』隱忍下來,裝作無所事事的樣子。


    在下廂房的好處有一點就是不再受到府上人員的嚴格監控,這裏閑散人等很多,夥夫、花匠、手藝人、馬車夫來來往往。


    張儀有的時候和他們談天說地,有的時候幹脆在院子裏瞎逛,看似遊手好閑、萬物目的地遊『蕩』,實際是在觀察從哪裏逃走更為適合。


    不消幾日,他就發現從後院有一間堆放無用雜物的庫房,破敗不堪,隻有府上報廢什麽家具的時候,才有幾個工人,抬著東西扔到裏麵。


    有幾次他將兩把破椅子疊在一起,扒著牆頭向外窺視,外麵是一條長長的小巷,對麵則是低矮的民房。


    若是他從這裏翻牆而出,走這條小巷,恐怕會被相府周圍的巡邏的士兵發現,如果橫穿小巷直接進入百姓的民房則可脫離相府範圍,但也要小心,萬一被人發現當做盜竊,大聲唿喊起來,同樣會引來官兵。


    時機的選擇成為了關鍵,而整個事件的成敗又完全依賴運氣。


    張儀隻好在平常的日子裏默默祈禱,原來那位也曾是鬼穀子弟子的孫臏師兄,在冥冥之中庇佑和他遭受著類似境遇的師弟。


    直到來到趙國的第二個月底,張儀才等到了最好的機會。


    大將趙奢來拜訪蘇秦,由於趙奢地位尊崇,丞相也不敢慢待,一連三天全府上下人等都為迎接大將軍的宴會做著準備。


    他和廚房的夥夫探聽,趙將軍於晌午到訪,與趙國要員共商抗秦大計,整個宴會預計持續到午夜,也未必能夠結束,丞相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夜間飲酒的飯食。


    張儀決定入夜時分開始自己的逃亡計劃。


    事情就像他所料想的一樣,自趙奢晌午到訪蘇府之後,全府上下百十號人的精力完全投入到大堂的宴會之上,一直持續到入夜時分。


    和張儀料想的一樣,師兄果然沒有請他去堂上一坐,他將自己的破包袱收拾妥當,裏麵是兩月來他耍鬧好幾次討來的幾大串半兩錢,再在懷裏塞了幾個自己攢下的饅頭,心中頓時有了底。


    他不敢擎燈,躡手躡角地『摸』到原先計劃好的後牆稍矮處,拖出預先藏好的兩把破椅子,踩在上麵,雙手撐住牆麵,稍一用力就將上半身撐出牆外。


    外麵的小巷一片寂靜。


    他翻過牆頭,悄悄把身體往牆下溜,就像是向井裏投入係著木桶的繩子一樣小心翼翼。


    當他雙腳落地的那一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片欣喜之情,似乎已經嗅到了自由的氣息,兩月來,圈禁式的生活讓他窒息,此刻終於能像鳥兒一樣自由翱翔了。


    也正在這同時,他敏銳地感到耳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似乎有不下七八個人的樣子。


    隻聽得聲音越來越清晰,從自己的後麵,不是左手邊而來,他判斷這些人馬上就要轉到這個小巷裏來了,絕對的滅頂之災!


    他急中生智,三步並作兩步向前快跑,借著慣『性』一躍,雙手就撐在對麵百姓家的院牆之上,他一麵在心中慶幸多虧民房的院牆低矮,一麵拚命用一隻腳在土牆之上找落腳點。


    就像一個嬰兒練習蹬腿,空蹬了好一陣子,連一個坑窪都沒找到,眼看自己的雙臂就要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了,耳中腳步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乎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是巡夜的軍兵!


    張儀已經看見燈火的光芒從小巷的盡頭透了出來,晃晃悠悠映照在地上。


    他用盡臂力,使勁向上一挺,結果反而用力過度,一屁股跌落牆下,破包袱裏傳來金屬撞擊的“叮”的一聲。


    這一聲響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明晃晃的,小巷那麵的軍兵聽得真切,一片嘈雜的腳步,燈火也隨之快速晃動起來。


    也正是同一時刻,本應束手就擒的張儀,也被這“叮”的一聲震了個透醒,他三下五除二解下自己沉重包袱向著牆裏擲過去,減輕了負重,奮力一躍,就攀上了牆頭,再一咕嚕就到了另一端。


    他來不及擦汗,從包袱裏『摸』得一串錢,估『摸』好方向,向外一拋,銅子落在巷子地上聲響傳出的須臾之間,巡夜士兵小隊趕到了,牆外火光綽綽。


    “大人,這裏有一錠金!”軍士道。


    “如此貴重之物,定是有盜賊潛入相府,應是向著那邊逃去了,快追”。


    張儀聽得軍兵齊刷刷向著小巷的另一側奔去。


    片刻功夫,周圍又恢複了夜的寂靜。


    他隻聽得耳邊昆蟲的鳴叫,明白自己暫時安全了。


    “奇怪?明明隻是銅錢,軍士竟然認作金子?!”


    他一麵自嘲,一麵準備站起自己摔得有些麻木的身體。


    這時他忽然感到一個濕漉漉的,喘著粗氣的麵孔,在黑暗中湊近自己的臉上來,那氣息粗魯地噴在臉上,他登時被嚇得癱軟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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