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在江北的時候,也僅僅是三等士族,算不上什麽名門望族,隻是比寒門好一點而已。


    永嘉南渡後,整個北方士族幾乎是重新洗牌,薛氏才漸漸在江左站穩了腳跟。再加上如今這一代的家主薛朗頗有些才能,在朝中爬上了散騎侍常的位置,紮根於建康城長袖善舞,這才奠定了薛家二等士族的身份地位出來。


    隻是單單有了這個身份並沒有什麽意義,畢竟家族是需要經營的,否則一旦散騎侍常這個官職被撤掉,整個薛家也必然會重新跌入低穀,再不複如今的榮光。


    薛家家主薛朗,為此也廢了不少腦筋,一方麵在通過如今的身份地位,盡可能讓家中子弟被推舉為“孝廉”“方正”等士,養名為重、入朝為官。二來,他自己也發揮著長袖善舞的特點,在京中不斷的結交著達官顯耀之士,如今去請謝小滿,就是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的消息裏聽說了她這麽一路人物,變著法的想要攀附一下謝家。


    謝小滿隻是謝家旁支,又是女眷,與這種人交遊,首先不必在意太多的禮數,隻要不得罪就好。再者,有了修士這樣的名頭,假借風水之事行堪輿之術,左右也是尋常人家經常會做的事情,倒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這“攀附”之類難聽的詞匯,自然也會去掉很多。


    薛朗這幾日一直為自己這一點計謀而沾沾自喜著,這時候聽到對方並沒有推辭,反而十分自然的收下了送去的兩對兒小金魚,這份喜色更加顯露到了臉上來。


    “到底隻是謝家的旁支,看來手頭也並不富裕。見到了阿堵物不也是這樣迫不及待的拿!”薛朗聽著李管事的迴稟,哈哈大笑起來。


    “可不是麽。”李管事正是登門拜訪謝小滿的老者,胡子斑白。五十而知天命,李管事今年已經五十有二,自以為早已經曆了種種人事,看過了種種人物,說白了。就是頗有些自得其意的樣子。以為天下事不過爾爾,都逃不過老夫的雙眼之類之類reads();。


    這時候,見薛朗大笑。李管事也笑著附和道:“到底是世風日下,謝家這等北地的名門望族也能出這樣的貨色,不過是做個樣子給人看,騙騙錢財罷了。一個女娃子。竟然號稱什麽仙師,也真是笑死人了。”


    薛朗頷首笑道:“這話出去不要亂說。畢竟是謝家的人,身份是不同的。什麽風水堪輿之術,原本就是騙人的玩意,我薛朗從來都是不信的。祖上倒是聽信這些讒言。找個陰穴陽宅都拚命的往外送錢,到頭來哪裏抵得上一個永嘉之亂?有那個功夫在陰陽宅上下功夫,倒不如把那些錢花在活人身上。”


    “郎主高見。”李管事讚道。


    “不過不管怎麽說。如果不是謝小滿這個身份的話,咱們也夠不著人家陳郡謝氏是不是?給她一些東西。倒也算是不虧的買賣!”薛朗這樣說著,覺得自己的思想活絡至此,實在是令人讚歎的,不禁更加洋洋自得了幾分。


    李管事自然少不得一番吹捧,這時候又想起了什麽,笑著問道:“郎主是從哪裏聽說了這麽一路人物?倒也有趣。”


    “不是我,是夫人。”薛朗捋著胡子道,“都是些婦人之言,雖說是‘婦人之言不可聽’,可偶爾聽上一兩句,倒也能夠得到些有用的東西來。這謝小滿據說曾經在郗府上施過法術,聽說是救了郗府那位夫人的性命,這時間長了也就傳開了。上次她迴娘家省親,聽別人說的。這女人愛嚼舌頭根子,別說,倒也有幾番用處。”


    “是郗嘉賓郗大人的府上?能夠救下那位夫人的性命,難不成這謝小滿還有些本事?”李管家驚詫道。


    薛朗笑道:“什麽本事不本事的?我尋思著這事情,隻能是兩個原因。要麽,就是那為郗夫人當時吃了什麽對症的藥,碰巧趕上了謝小滿來‘施法’。又或者,就是那郗超也跟我薛朗一般,想要尋個由頭巴結一下陳郡謝氏罷了!”


    李管家聞言連忙伸出了大母手指頭,讚歎道:“郎主果然高見!一定是這樣的!哈哈!那種丫頭片子如果真的是什麽仙師、會什麽仙術的話,我李某人第一個給她磕頭!磕一百個!不!磕一千個!哈哈!”


    “話雖如此說,但等到謝小滿過來的時候,千萬不可怠慢了。這事情倒也需要夫人出馬,畢竟隻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了。到時候送什麽禮數,你讓夫人列個單子出來,什麽綢緞錦璧的,樣樣都不要少了。”薛朗吩咐道。


    “是!老奴這就派人去向主母請教。”李管家應承下來。


    薛朗點了點頭,又思付了一下這前前後後的關係牽連,不禁長長一歎,搖頭道,“遠近親疏正是如此,即便那謝小滿再怎麽無用,再怎麽惹人恥笑,可她畢竟是謝家的人,與咱們是不可相提並論的。哎!我這等才學,明明在謝安之上,卻偏偏因為門第的關係,隻能屈居散騎侍常這等官位。天下人都說‘安石不出奈蒼生何’,我曾在詩會上見過那謝安,才學也不過爾爾,這句話,搞不好是他們謝家自己放出去的,真是麵皮太厚了些!我薛朗早就有平定天下的才華與能力,若是做了丞相,自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天下興盛太平的。隻是可惜!時運不濟!奈何奈何!”


    ……


    ……


    薛朗在那裏感慨自己時運不濟的時候,香蘭聽著大夫的話,輕輕的觸碰著自己的小腹,心裏有些空蕩蕩,一時間不知應該如何麵對。


    謝小滿看著香蘭的表情,知道她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反應,於是在心中微微歎息,先對大夫做了個請的動作,請對方出門說話reads();。


    “先生抱歉了,這天寒地凍的,還需要跟您在外麵詳說。”謝小滿衝著大夫拱了拱手,皺眉道,“不太懂這個,是不是需要什麽安胎的藥?要拿方子麽?平時都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呢?需不需要找個人來伺候著?還是順應自然的好?對了,我聽說,要是一直在床榻上躺著也不好,不容易順產是不是?”


    大夫聽著謝小滿這沒完沒了的問話,頗有些哭笑不得,連忙擺手將她止住了,笑道:“你這女娃年紀不大,懂得倒也不少。你也不必如此焦急,按現在的情形來看,胎兒和母體都沒有什麽大礙,隻是母體本身有思慮過重的表象,脈息淺而弱,需要溫補調養一番。粗活重活定然是做不得的,簡單的事情做一做倒也沒關係。安胎還是需要的,我迴去開個方子,先照著方子喝七日,我七日後再來診脈就是。”


    “如此真是多些先生了!”謝小滿大喜,連連施禮。


    大夫是個中年人,這時候見到謝小滿臉上的喜意,更是笑著搖頭:“你這女娃著實有趣,又不是你的孩子,怎麽如此驚喜?”


    謝小滿撓了撓頭,笑道:“孩子的爹是我以為亦師亦友的好朋友,當然替他高興了。那安胎藥是我跟先生去藥鋪取來,還是如何?”


    “送來也可以,隻是要多一分跑腿錢。”


    “這倒是小事,那就勞煩先生了。”謝小滿謝過,又想到了什麽,麵色凝重下來,“先生,我還有一事相詢。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我姐姐不想要這個孩子了,可有什麽法子麽?”


    大夫聞言被嚇了一跳,不解道:“這是怎麽一迴事?方才不是還喜形於色的?怎麽又說到了這上頭?這傷天害理之事……可是有什麽緣由?”


    謝小滿點了點頭,垂眸道:“孩子的父親……不一定能迴來,如今正生死不知呢。”


    “是……從軍了?”大夫問道。


    “差不多。”


    “原來如此。”大夫歎息一聲,“那也的確是沒辦法的事情,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如果不生下來,實在是可惜了。既然如此,這樣罷,那安胎藥也不要先開了,否則真的想要打掉胎兒的話,對母體損傷也大。我看你們也過得清寒,兩個女人也不容易,這事情的確不是小事,你們仔細想一想,若是真的狠下心來……我那裏,也能開方子出來。哎!造孽啊!到底是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送走了大夫,謝小滿在外麵站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推門走進了房中。


    進了房門,謝小滿就不敢再往前走,生怕把身上的寒氣過給香蘭姐,再染上什麽了不得的病症出來。如今這個醫療水平,處處需要注意啊!


    “小滿。”香蘭坐在床榻上,雙眼明顯有些愣怔著,這時候看著她進來,又慢慢活了過來。


    香蘭看著謝小滿,雖然聲音不大,目光卻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的右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溫柔的摩挲著,麵上緩緩的鍍上一層獨獨屬於母親的眷戀。


    “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香蘭的雙眸既溫柔又堅定,“不管這輩子我還能不能見到郭郎,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的,養他長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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