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事很多,很複雜。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更多的時候,世界是簡單的。這簡單的原因並不是什麽牽連與身份、未來與希望,隻是簡簡單單因為主觀的心境與心情,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如此容易。


    無邊落木蕭蕭下。


    這是秋日的景色。也是秋日的容易。


    謝小滿提膝撞了撞該撞的人,用順便借了些引風符的威勢。這也是謝小滿的容易。


    她想到了,想要這樣做,於是就做了。


    簡簡單單,並不複雜。


    不過謝小滿做的很有分寸,對於麵前的三人,憤怒或許是有的,但並不是很多。


    修行修的並不簡單是身體,還有神魂。方外之士多有超然之舉,有的是因為遠離塵俗的浸染,有的是因為看破紅塵的頓悟。


    謝小滿當然不是那樣的人,她的修行尚未達到超然的地步,隻是最近經曆的事情多了些,大風大浪的看過不少,也就不再感慨於眼前的急流。


    三人的行為在她看來,或許讓人有些厭煩,但遠遠不至於讓她暴跳三尺的地步。對於謝小滿來說,這三人就像是突然出現的跳梁小醜,在不恰當的時機做了些自己不喜歡的表演,如此而已。


    她不是沒脾氣的人,但自認為脾氣不算太大,沒有必要也沒有**與這些人置氣。


    更何況,謝小滿覺得,從他們三人的角度來說,做出這種事情並不是什麽惡劣的行徑。征西軍的軍士們對於桓溫是敬若神明的,自己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佛像上的汙穢,每每入眼,自然讓人如坐針氈,非拔掉不可。


    如果不是夏花需要在這裏培養信眾,不願離開,謝小滿早就一走了之了。


    但謝小滿畢竟不是什麽唾麵自幹的人,趙明德讓她微微生氣。她便抬膝迴了一擊。


    她算是講究的。隻是對準了趙明德大腿內側,並沒有傷及他的子孫根。不過是幾句笑罵,就此讓人斷子絕孫的話。實在有些不妥。


    這是謝小滿心中的道德尺度。


    趙明德捂著大腿根跪下去的時候,他的同伴們自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情形。


    反應快的一個小子狠狠的罵了一句,吐了口吐沫。擼起袖子一拳就衝著肩膀砸去,分毫沒有什麽男人打女人的自覺。


    謝小滿倒也無所謂。微微避讓,伸腳一絆,在對方的哀唿之下,就是一個狗啃泥。


    她的修為或許不夠高。可是麵對這些尋常人,實在沒有什麽可比性。


    兩個在地上哀嚎的家夥打著滾兒,另外一個早已嚇傻。這時候才想起謝小滿的官職,才想起這位最初被桓大將軍招進來。是說她會修行之術的。


    “謝、謝參讚饒命!”


    噗通一聲,最後的這一位跪了下來,麵色慘白,連連求饒。


    謝小滿見狀,隻覺無趣,心裏略微的鬱結早已消散幹淨,這時候低頭看著他,隻道:“自己去領五軍杖,連帶著他們兩個。”


    這人聞言有些發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方才說了那樣不堪入耳的話,竟然隻領五軍杖就安然了事?還是說,這位謝參讚還有什麽別的招數在等著他們?


    趙明德這時候從劇烈的疼痛中清醒了幾分,模模糊糊的聽到了謝小滿的話,一時腦子有些空。抬起頭,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嬌小的背影,施施然的離去了。


    “老、老趙……你剛才聽到沒有?”


    趙明德嗓子有些發緊,因為方才一直壓抑著痛楚,以至於現在滿麵通紅著。


    “聽到了,五軍杖,讓咱們自己去領。”趙明德的聲音嘶啞。


    “我沒聽錯?謝參讚這是,饒了咱們的命了?”這聲音顫抖中帶了些難以抑製的欣喜,不是蟾宮折桂般的喜悅,而是死裏逃生的狂喜。


    趙明德一時沒有說話。


    他仍舊在迴憶著謝小滿方才那個眼神,心裏愈發後怕的同時,也對這位謝參讚敬畏起來。


    桓大將軍他,似乎真的找來了一個了不得的人……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些什麽愚蠢的事情!


    趙明德看了看眼前的無邊落木,心神激蕩著。


    同樣看著無邊落木的,還有一直在不遠處旁觀的桓溫。


    他靠著一株合抱粗的白樺,麵對著謝小滿離開的方向,仔細的傾聽著夏花姑娘那邊偶爾傳來的感恩戴德的道謝聲。


    桓溫一直都在這裏,從頭到尾。


    如果他想要阻止方才那一幕鬧劇的發生,甚至都不需要開口說話,隻要輕輕一個咳嗽,一切風暴都會在瞬間變得風平浪靜。


    但是,桓溫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仿佛什麽都有發生一般。


    桓溫在這裏,謝小滿又怎麽可能感覺不出?


    但是她也同樣沒有說,更加沒有求救。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做的,卻是同樣的事情。


    不盡長江滾滾來,眼前卻沒有那片滔滔不絕。


    ……


    ……


    “謝參讚,之前內人的事情,還要多謝你。”


    謝小滿迴到自己的營帳時,郗超已經在裏麵等候多時。


    郗超看著謝小滿的眼睛,精細的察覺到了她兩腮處微紅的指印,很聰明的沒有多說。


    謝小滿四下看了看,沒有茶水,甚至沒有熱水,沒有待客的東西。


    “不必了,我並不渴。”郗超微微一笑,“而且,我這次來的目的,一旦說出口,恐怕謝大人隻會有逐客的心思了。”


    謝小滿聞言點了點頭,依言不再找尋他物,徑直在郗超麵前隔著案幾坐了下來。


    “我這麽說的話,謝大人怕是以為我恩將仇報了。”郗超苦笑了一下,“隻是。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我知道郗大人的意思,”謝小滿笑了一下,“我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在軍中混跡實在不妥,應該早日離開,對不對?”


    郗超苦笑著點頭:“謝娘子是聰明人,這意思。我是跟大將軍說過的。大將軍當時並沒有說什麽。不過在我看來,這是必行之事。”


    說到這裏,郗超坐正直身。衝著謝小滿躬身一禮。


    寬大的袍袖灑灑落落,翩然風度中帶著鄭重,著實漂亮。


    “還請謝娘子放心。郗超內人的命是您救迴來的,此恩必定不忘。除了留在軍中這一事之外,不論謝娘子您要求任何事情。郗超必定效犬馬之勞!”


    謝小滿看著他躬下的身子,側身避讓。


    秋天的氣息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不論在何處,它都會滲透進來。


    秋風從帳篷的門簾縫隙裏吹進。帶著蕭瑟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暢歎。


    “其實,我跟郗大人您是一樣的。”謝小滿看著郗超發絲中偶爾晃眼的白發。輕聲道,“除了這件事情。其他的都可以答應。”


    郗超聞言,麵色微白,緩緩起身。


    “我能問問,到底為什麽麽?”郗超聲音沉靜。


    謝小滿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郗大人是聰明人,哪裏需要我多說?”


    她沒有辦法提及夏花的事情,更加不清楚郗超和桓溫他們,對於夏花的身份知道多少。


    這是神與人的區別,這方麵的事情,他們知道的越少,應該就會越安全。


    當然,這種想法正確與否,謝小滿並不清楚,也無法驗證。


    神念這種東西,又哪裏是她這種尋常人能夠企及的?


    郗超索性也不再說話,二人相對沉默,各懷心思。


    許久之後,郗超才緩緩起身,微微躬身告辭。


    “郗大人。”謝小滿想起了什麽,將他叫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問的。”


    “謝大人請說。”郗超將一派溫良恭儉讓做到了極致。


    “這次北伐,桓溫是籌謀了許多年的吧?”謝小滿憑著自己有限的曆史知識,思付著問道,“如果這次北伐失敗了,征西軍自然是元氣大傷,這一點不必多說。但若是北伐成功了,奪迴了洛陽城,您覺得,朝中眾人會同意遷都麽?”


    這句話,問到了郗超心底最軟的那塊肉上。


    他霍然抬頭,看了謝小滿半晌,忽然笑著搖了搖頭,笑容裏帶著幾分歎息。


    “安石公有一位‘未若柳絮因風起’的侄女,就已經讓人欣羨不已了。隻是未曾想到,小滿娘子才是真正的高才,竟然能夠一眼看清時局。”


    謝小滿搖了搖頭:“我隻是道聽途說罷了。”


    郗超哪裏信這話,這時便微微一笑,道:“猛虎之於山林,或進,或退,或守。退則懸崖萬尺,守則虎視眈眈,進則肝腦塗地。既然無論如何都是差不多的結局,桓大將軍想要做的,隻是眼前的事情罷了。”


    “郗大人所思所想,亦是如此?”


    “亦是如此。”


    謝小滿點了點頭,踟躕著道:“郗大人應該知道,我們修行之人,也有洞察天地之能事。更有甚者,能夠看透古今,前後百載盡在眼前……”


    “的確聽說過,隻是那等高人,恐怕是雲深不知處的罷!”


    “我有一言,君可一笑置之。”謝小滿極為淺淡的一笑,“與其如鯁在喉、如芒在背,不如早日壯士斷腕,畢竟……不破不立。”


    郗超聞言,猛地看向謝小滿,麵露震驚之色。


    謝小滿麵露認真之色,沉吟道:“山不厭高,海不厭深。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郗大人,人生幾何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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