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上午,鳳語樓裏人聲鼎沸,店小二肩上搭著汗巾在一眾客人中穿梭,神色諂媚,端的是遊刃有餘。


    沈槐衣目光從方才離開的小二身上收迴,轉眼便看向對麵端坐著的清俊少年,勾唇笑了笑:“霍公子,身體可無恙了。”


    “已經沒有大礙,多謝沈小姐照撫。”霍輕眉微微頷首,眼中情緒冷淡,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矜貴,“不知沈小姐今日又將在下找來,所為何事?”


    少年目光探尋,聲音有些低沉的沙啞,再加上這一身黑衣裝扮的確很容易將霍輕眉誤認為是個少年來,沈槐衣心中感慨,難怪宋以木會以為自己是個斷袖。


    聽見她這麽問沈槐衣倒也沒有藏著掖著,因為她的確有事情想同霍輕眉好生商議,“霍公子出身霍家莊,上頭似乎還有一個兄長吧?”


    常溟坐在一旁,餘光裏偷偷在看那個笑容甜軟的姑娘,心中全是滿足。


    沈槐衣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彎了彎眼睛。


    “是有一個兄長,不過他自幼體弱多病,幾年前便不治身亡了。”霍輕眉低聲說道,眼中漸漸多了一層戒備。


    沈槐衣隻覺得好笑,素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一雙眼睛晶瑩剔透,看著霍輕眉緩聲問著:“是不治身亡了,還是不知所蹤了?霍公子的兄長霍青楓,如今隻怕不是身處墳墓吧。”


    小姑娘聲音淺淡,目光緊盯著霍輕眉,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勢要讓她無處遁形。


    霍輕眉神色一凜,慢慢抬眼。


    ……


    將軍府,玉清小築。


    周氏臥在軟榻上,指間捏著一張信紙,上麵小楷娟秀,末尾卻帶了稍許淩厲。


    “他……當真這麽說?”周氏問道,語調慵懶。


    苔默趕緊湊上去半跪在她麵前,輕聲說道:“是的,徽城公子親口說的,他已經想通了。”


    說罷,苔默自己都鬆了一口氣,這些天徽城公子對她們姨娘油鹽不進,惹得周氏氣了好多天,雖然她不舍得對徽城怎麽樣,真正受苦受累大氣都不敢出的卻是她們這些貼身服侍的下人。


    “倒算他識相,也不枉費我養了他這麽久。”周氏哼笑了聲,眼睛裏分明多了許多愉悅,她抬手看著自己新染的指甲,鳳仙花汁如血淬紅,仿佛烈焰燒灼。


    苔默似是鬆了一口氣,問道:“那姨娘,您準備什麽時候去見徽城公子呢?奴婢聽聞將軍明日要去一趟安平寺,待上幾日才會迴來。”


    “你是個聰明的。”周氏笑出了聲。


    苔默小心翼翼去看周氏的臉色,看見女人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上前兩步到了周氏身旁,抬手給她捏起肩來,輕聲說道:“說來徽城公子也該明白自己如今處的是個什麽位置才是,他能想明白也是情理之中。”


    周氏隻是笑著,眼中是勢在必得,“明日便帶他來見我吧,這麽多天未曾聽過他給我唱的曲兒了,說來我還有些想念了。”


    “奴婢知道了,一定替姨娘辦好這件事。”


    當日下午沈槐衣同霍輕眉在鳳語樓分別後便看著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子混進了洶湧的人潮消失不見,背影挺直而孤寂,一如她方才和沈槐衣說話時眼睛裏始終如一的冷靜。


    “霍輕眉看著年齡不大卻能有如今心性,假以時日必定名震江湖吧。”沈槐衣感慨了一聲,將目光落在身側穿著墨色長袍的男子身上,“王爺以為呢?”


    常溟一頓,隨後抿唇說道:“槐衣說的極是。”


    不管對不對,他家小姑娘說的就是正確的。


    “不過我倒是覺得霍輕眉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隻怕同她的兄長脫不了幹係,偌大的家族沒了男子做繼承人,幼小的女兒隻得扛起大任。”沈槐衣又說道,迴憶起將軍府地窖裏的男子又是一聲歎息,“雖然她的那位兄長著實對這種江湖事不感興趣了些。”


    徽城就是霍青楓,霍家莊久病無醫了快十年的大公子。


    這也不過是霍家莊給外界的傳言罷了,實際上的霍青楓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身份,做起了自己最愛的行當。


    隻是運氣不太好,被周氏盯上了。


    不過,沈槐衣跟在常溟身旁沿著長街慢慢走著,她抬眸問道:“徽城霍家大公子的身份可不是多簡單,他明明可以利用好這一點脫身啊,為何他卻沒有,反而讓周氏強行囚禁了四年?”


    對沈槐衣而言沒什麽比自由更重要了,所以她才會拚了命的想要逃脫原著的束縛,做能掌控自己命運的人。


    常溟一垂眸便能看見小姑娘眉頭皺在了一起,大概是真的想不明白眼睛裏全是苦惱,他一牽唇角,低聲道:“徽城喜歡唱戲,而且徽城能唱戲,但霍家莊的大公子霍青楓卻不能,因為徽城孑然一身了無牽掛,霍青楓背後卻是整個霍家。”


    霍家莊是江湖名門,繼承人自然也要是人上之人,霍青楓可能也厭倦那般無趣的生活,所以才甘心拋棄一切從頭開始。


    “不過他這樣卻是強行將霍輕眉推到了風尖浪口上,果然人都是自私的嗎?”沈槐衣呢喃著出聲,想起來原著中宋以木求愛霍輕眉被拒絕,一直到原主死都沒能發現霍輕眉的女兒身份,這其中排除宋以木自己看不出來的因素外,剩下的大概就是霍輕眉身為霍家莊未來莊主的責任感了。


    宋以木算半個朝廷人,霍輕眉又是江湖兒女,二者的確不該有交集的。


    造化弄人罷了。


    “槐衣隻說霍青楓自私,可是槐衣知道霍輕眉是怎麽想的嗎?”常溟看見小姑娘哀切的歎了一口氣,有些好笑的開口。


    沈槐衣斂眸搖了搖頭,“霍輕眉活的也不容易。”


    “倒不是她容易不容易,而是霍輕眉性格隨了她父親,現今霍家莊的莊主,一心全在振興家族上,比起霍青楓的不屑一顧,霍輕眉可是懷揣了熱情的。”常溟說道,看見前方出現的賣紅糖糍粑的老婆婆微微頓了頓,隨後又說道:“槐衣想不想吃紅糖糍粑?”


    沈槐衣還沉浸在方才常溟告訴她的消息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霍輕眉如今的地位身份,不是被迫接受的,是她自己願意的。


    可如果霍青楓迴到了霍家莊,霍輕眉還能男兒身被當成下一任莊主養嗎?


    “不管到底如何總歸是別人家的事,槐衣別太操心就是了。”常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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