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今日這結界怕是落不成了,他剛剛支起窗戶,便飛來一個雀妖,又急又促的說:“樹妖樹妖不好啦,有人類進來了,陌生的氣息陌生的氣息!”


    鳥叫聲婉轉高昂,一下子便帶動其他的雀妖一起叫了起來,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令人頭疼。


    “大樹妖大樹妖,快把人類趕出去,人類好可怕的!”


    “小桃花小桃花,他們在尋醫者。”


    “伏背者,罹患重病,情況不妙。”


    雀鳥叫聲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繁樂靜心沉思才勉強聽懂了幾句。


    他這與世隔絕的寶地居然還有人類可以進來,還是病重之人,來求醫?


    雖然這裏是寶地,可也不代表有治病救人的靈丹妙藥啊。


    繁樂不由得唏噓。


    求藥尋到寶地,的確是正常人類的作風,也是一種概率出現的事情。


    不過,十幾萬年了,真難得。


    從雀妖嘴裏得知人類的消息繁樂唏噓了好一陣,無聊之際又想了想這人類是怎麽進來的,難道實屬機緣?


    若真是機緣,怕也是徒勞,寶地內文。沒什麽可以治病的。


    繁樂坐在自己屋簷下閉目沉思,直到斜陽西沉,遠處傳來了一點聲響,似是腳步聲,沉穩有力不慌不忙,大約兩個人,其中一個人體積略重。


    一揮手燃起滿院燈火,等了會兒終於看到走過來的身影,借著燈輝繁樂將這兩個人的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背著人的少年麵無表情,雙目深沉微帶冷意,即便看到自己了也沒什麽變化,倒是他旁邊的女子在見到自己後,臉上的焦慮擔憂全都轉變成了欣喜。


    至於少年背後的人,雙目緊閉手腳無力唿吸深沉,大概是睡熟了。整個人平平無奇,唯有一身死氣令人忽視不得。


    “前輩。”


    那女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喊了聲,臉上的表情期期艾艾。


    繁樂睨著眼看她,心裏忽然明白是怎麽迴事了,自己居住的地方這麽偏僻都能精準無誤的找過來,八成是部落裏的妖們說的,雀妖一早上就在說寶地來了人類,說是四處求醫,一整天的時間足以讓那些好事之妖把人指引著往自己這裏走了。


    “聽聞前輩醫術高明,可否能為小女姐姐看看?”


    眼見著麵前這妖氣勢攝人,萬百伶裝作鼓起勇氣問出可這句話,說要還把眼神往塵心背上的萬百仙身上帶了帶。


    繁樂麵無表情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此時少年背著人走近了些,一走近他背後之人身上的死氣便更是濃鬱了些,帶著駭人的壓迫感令人極度不適。


    壓下心裏的怪異感,繁樂好脾氣的沒變臉色,隻是平淡的收迴視線道:“一身死氣,怕是時日無多,沒救了,請迴吧。”


    語氣不怎麽生硬,甚至還說得上溫和,但內容卻聽得麵前的女子霎時白了一張臉,委委屈屈朱唇輕顫,眼尾低垂眼中水汽迷蒙,已有晶瑩之物或可得見。


    瞧這一瞬間下一刻就能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繁樂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就很迷惑。


    繁樂沒有再說什麽,這種情況不便多言,雖然與世隔絕未曾參與過六界分離之亂,但他畢竟多活了十幾萬年,眼下他選擇保持高人風範。


    見繁樂不再理睬自己,萬百伶心中一冷,麵上更是淒淒戚戚,臉上一橫直接就跪了下來。


    “小女今生除了姐姐已無其他親人,小女此生不求其他,隻求姐姐能夠安然無恙。姐姐之病實屬無妄之災,小女心痛不已,誓要為姐姐治好病。此番前來寶地為機緣所得,出路無望之下姐姐的病耽擱不得,這才四處尋走,不得已才開叨擾前輩,還望前輩憐憫,救救姐姐!”


    一番話說得聲聲悲戚,眼淚止不住的流,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連樹上的雀妖都看得停止了叫喚。


    繁樂:……


    繁樂不知道該說什麽,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人類,這讓他無所適從。


    目光有一刻的慌亂,越過還跪在眼前的女子,落在少年不曾變過的麵容上,最後看著少年背後的人,那人已經醒了,聽著自己妹妹的哭訴,竟然垂著眼,眼裏無悲無喜,好像天地間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


    閉著眼一身死氣,睜開眼生命盎然,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兩種對立氣息如此強盛,太矛盾了,怕是不簡單。


    目光又落迴還在哭泣的女子身上,真情實感還是虛情假意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看到的卻是為真。


    這下繁樂更迷惑了,奇奇怪怪的三個人類。


    最後還是繁樂讓了步,轉身走進了屋子裏,讓雀妖告知這三個人類自己的決定。


    嘰嘰喳喳的雀妖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嬌小的少女,她笑嘻嘻的把人往繁樂的院子裏帶,一副天大地大我最開心誰也妨礙不了的模樣。


    “你們別擔心,小桃花最是心軟了,既然能讓你們留下來,那就代表他答應給你姐姐治病。雖然小桃花的醫術不一定最好,也不一定能治好,但他多的是法子能夠讓病人好受些,不至於未能治愈的情況下太痛苦。”


    萬百伶憂心忡忡的表示自己並沒有被安慰到,但還是拉扯著嘴角道了聲謝。


    她的表情落在雀妖眼裏又有什麽不明白的,“哎呀,別喪氣嘛,你們人間不也是沒辦法嗎?現在又出不去,況且已經找上來了,為何又不相信小桃花?”


    夜色下萬百伶的眼睛水意盈盈,她搖著頭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不是不信,隻是擔憂已經成了習慣,明明每一次都心存希冀,卻每一次都失望而終,害怕了就不敢再有奢求。”


    雀妖一臉困惑:“不懂。”


    萬百伶垂著眼又歎了口氣。


    雀妖也跟著歎氣,卻在恍惚間看到一直背著人默默跟在後麵的少年停了下來,他身後的人半支起腦袋說了一句話。


    “別做出那副樣子惡心我。”


    雀妖一怔,敏銳的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卻不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位不是姐姐嗎?怎麽這麽說妹妹?


    抬眼的餘光,冷漠又言棄,像是在說著有什麽深仇大恨的人。


    人類,好奇怪。


    聽到萬百仙的話,萬百伶的身影明顯一僵,她眼裏瞬間蓄滿了淚水,不敢置信的轉過身,唇齒皆顫。


    “……姐姐?”


    “別喊我姐姐。”


    忍著體內紅蓮業火反噬之力從塵心背上爬下來,借著塵心的手臂站穩,萬百仙冷著一張臉,麵對萬百伶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我說過了,別喊我姐姐,你的姐姐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複仇而來的厲鬼,你最好小心點。”


    萬百仙眼中兇光乍現,嚇得萬百伶控製不住後退一步。


    “姐姐……”


    一聲姐姐,讓萬百仙臉上的表情又難看了許多。


    塵心捏了捏萬百仙的掌心,示意她冷靜點,這姐妹倆的事,真的完全出乎塵心的意料,怕是連柳還折也沒算計在內,誰知道北仙盟道場前的那一幕並不是誇大。


    萬百仙眼裏的濃成墨恨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凝結的,也不是一時起意便可以丟失理智隨意發怒。


    從答應柳還折開始,萬百仙就一直在忍耐,所以故意在他的背上睡著,這樣就不用正麵對萬百伶了。


    奈何萬百仙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萬百伶在繁樂麵前的一番話,惡心得她氣海翻湧,一股怒氣無處釋放,欲以毀天滅地。


    現在的一聲姐姐,直接讓她理智全失,什麽演戲的計劃,在那一瞬間全都拋之腦後,腦中一片空白,除了蠻胖。滿腔不知何處來的恨意,便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看著萬百仙臉上的表情,萬百伶突然心生懼意,一聲姐姐都喊不出來了,隻能咬著唇無聲哭泣,看著可憐極了。


    雀妖不明所以,卻也仍是盡職盡責,要把人一一帶到客房,隻不過萬百伶沒撐到最後,自己問了自己的房間後就先走了,留下塵心牽著萬百仙跟著雀妖。


    看著萬百伶哭哭啼啼的跑開,萬百仙的表情又難看了幾分,黑著一張臉比這夜都要黑,雀妖看得嘖嘖稱奇。


    但到底是病重之人,紅蓮業火反噬之力將病重的症狀體現得淋漓盡致,走一步疼得撕心裂肺,走一步停一步身影晃一下,一張臉煞白毫無血色,好似眼睛眨一下就能看到她倒地不省人事。


    雀妖領著路,也是時不時迴頭望一眼,卻隻看到這個姐姐拒絕師弟的攙扶,咬著牙忍著病痛扶著牆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走得雖慢卻驚心動魄,嚇人得人。


    有好幾次雀妖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扶她,卻每一次都在她幽暗的眼神下止住心思。


    人類太複雜了,看不懂她想做什麽。


    好不容易把送進房裏,她師弟給她掖好被角,雀妖這就送這個師弟去他的房間。


    走了幾步,雀妖躊躇了一下,問道:“你師姐,她這是怎麽了?看起來不太好啊。”


    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各種不太好。


    雀妖眼神純淨,是涉世未深天不知地不知的那種純淨,這讓他想起了z花海之中與萬百仙重逢之時,萬百仙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雖然幹淨清澈卻已被染上俗世的灰塵,不明顯但看得出來,純真的小心翼翼中帶了點警惕。


    不知不覺做了一番對比,塵心心想,他還是喜歡萬百仙的眼睛,讓他感同身受的覺得這世間,根本就不存在真的幹淨無知。


    思緒飄迴,眼裏又看到了雀妖的眼睛,塵心想起了柳還折單獨拉著他說的話。


    不管發生了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戲都照常演,雖然不可預料的事多半會是在那兩姐妹間發生,但大可不必去管,萬百伶知進退,萬百仙自有分寸,問題不大。


    怎麽感覺柳還折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了如指掌的樣子,世間竟然有這般能夠談笑間事事皆知運籌帷幄的人。


    “她與她妹妹之間,有很多事是解不開的心結,你應該看到了,師姐不喜歡她妹妹。”


    塵心理了理心緒,這麽對雀妖說。


    雀妖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不懂,既然是親姐妹,能夠發生什麽事,會像仇人一樣?”


    眼睛裏的光閃了一下,塵心說:“會的有很多事,都會讓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變成這樣,人類一直是這個樣子,是窮盡一生改變不了的。你一直生活在寶地,是不會明白的。”


    “嗯……好吧。”雀妖擾撓了撓頭,轉而又問:“那你呢?你也會是這樣嗎?”


    塵心抬眼繼續往前走,迴應的聲音消散在夜色裏。


    “大概吧。”


    清冷,又生溫,端的是捉摸不透。


    繁樂關上了一直側開了一條縫的窗戶,熄了燈。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繁樂照例先去開窗,走到床邊竟然奇跡般的沒有聽到雀鳥們的叫聲,就連一直以來喚他小桃花喚得最為親熱的雀妖也不在。


    真是怪事。


    繁樂支起了窗戶,往外一看,有一個人坐在盤根錯節樹枝粗壯的桃花樹下,手裏放著鳥食,有雀鳥在她身邊來迴飛躥。


    她一身黑衣,麵容蒼白神情淡漠,於清冷的晨光中,帶出了一片寒意。


    推開推開房門走出去才看到,院中不僅僅有這麽一個身患重病人,她的妹妹,師弟都在,都在看著她與顏色形態各異的雀鳥們玩耍。


    繁樂心裏有點吃味,平時裏這些個成了精的雀鳥們見到他,不是想靠近不敢靠近就是敬而遠之又偷偷崇望,連雀妖也是如此。


    現在它們居然對一個一身死氣的病重之人如此親昵,轉性了嗎這是?


    在繁樂越來越實質化的目光中,雀妖蹭的一下變成人形,三步兩步的蹦到了繁樂身邊。


    一如既往驚喜的的唿喚:“小桃花!”


    繁樂保持高人風範瞥了她一眼沒吭聲,將目光放遠,在雀妖喊出小桃花後,圍繞著萬百仙上下飛竄的雀鳥們突然一驚,伸出喙不在磨蹭,叼起鳥食就四散飛逃,一個個慌得不行。


    看得繁樂眼角直抽。


    心裏有點不開心的繁樂突然覺得桃樹底下那個清冷的身影極度不順眼,掀起唇瓣沒帶好氣的說:“身為重病之人,大清早就出來吹冷風,也不怕於晨露中受涼,而導致病情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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