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這是個好問題,但也不太像個問題。


    這個問題的前提是人死了,但是被詢問的萬百仙沒有死。


    人死後不能複生,這是個人盡皆知的常識。


    靈界未曾式微以前都沒有起死迴生之術,如今頹廢至此起死迴生便是個神話。


    唯是癡心妄想。


    讓人不由得將視線放在被問之人身上,這是個活人,有心跳有溫度有自己的思想,何談死過一次。


    隻是任離的聲音裏隻能聽出求知欲,吧把問題包裹得完全像一個問題。


    任離睜開眼看向萬百仙,看著她低下頭來,卻沒有表情的麵容,望進她失去了焦距的眼裏,忽的,有無數股血紅色的火焰燃起,帶著熾熱於叢林之中遊蕩,像是有生命般遊走匯聚,途徑之處絲毫不見灼燒的痕跡。


    有人已經離體的魂魄被火焰拉入血肉模糊的身體裏,火焰擁簇而上一點點的燃燒著身體裏的魂魄,魂魄被囚困於身體裏,僅剩一點感知盡數被烈火吞噬。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火焰終於熄滅,有人血肉模糊的身體長出了新肉,破損的皮相也光潔如新,綿長的氣息促然出現。


    她睜開了眼睛,眼裏是一片茫然,唯有臉畔的血跡在說著這一切的變化。


    神識猛地抽離迴歸,化身魂魄在那個身體裏數過來無數日夜的任離急促的喘著氣,一下沒完又接一下,眼底控製不住的翻白。


    烈火的熾熱還有餘韻,燒灼得他生不如死。


    那裏是地獄,非是重生。


    “你……你……”


    任離喘息著,說出的話不成詞句,一字一句的重複著稱唿,後麵的話令他心生恐懼,不敢說出來。


    心所不善是為惡,身滅形存是為鬼。


    我是惡鬼,而非人類,披著人皮,隻為拉人與我一起同入地獄。


    萬百仙的眼底是一片隱入混沌裏的黑暗,任離喘息著,眼睜睜的看著天地周遭之人一個個的失去了蹤影,最後看見的是萬百仙不經意間的抬眸,天地失色昏暗一片,仿若滅世於前。


    忽的有人道:“開始了。”


    人都去哪了?


    開始了,什麽開始了?


    任離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周身圍著自己的點星崖弟子都不見了蹤影,身後托扶的力度也消失不見,他撐著,撐不住下一秒就要躺倒在地。


    卻有人在身後輕輕托住後背不讓他躺下,忽的,那人靠了過來,溫熱的氣息擦在耳邊,帶著熟悉的聲音輕輕一笑,笑意裏冷意盎然。


    “她想讓你活著,因為她想要一個人,你是關鍵也不是關鍵,卻也缺一不可。所以好好活著吧,時間到了,想活都沒機會了。”


    ……………


    ……


    “歡迎來到仙株陣。”


    清冷的少年嗓音於天邊響起,跌跌撞撞的在耳邊擦過,慕翎猛地迴過神,定眼一看,隻見自己隻身一人站在了一片粉色的花海中。


    之前明明還是在北仙盟前看著萬百仙,結果一晃神就到了另一個地方,萬百仙,任離,幾位盟主,赤魔宮眾人,還有看戲的弟子們都不見了。


    她左右看了看,隻看到粉色的花海一直蔓延至天際,看不到盡頭。


    仙株陣?


    ——他叫塵心,奉命守在仙株陣。


    塵心。


    腦海中想起那突然出現的少年,萬百仙的話在耳邊迴響,記憶中的少年嗓音對上號。


    北仙盟報名用的符信在眼前突然燃燒了起來,一個陣法的殘痕一閃而過,這是傳送陣。


    難怪報名後還被要求保留符信,原來是這個作用。


    怎麽突然被傳送到了這裏來?


    心起疑惑,不待問出口就有人做了解釋。


    “此關為應式,淘汰製,留一半去一半,取半數人獲勝。拿著你們麵前的身份令牌,走出這片花海便算獲勝。若達到一半之數後還有人在此陣內,皆為失敗。”


    隨著塵心聲音的響起,燃燒的符信終於熄滅了火焰,陣法消失後是一塊玄石鑄的身份令牌,上麵有自己的名字。


    慕翎接下令牌喃喃自語:“原來這就開始了……”


    留一半去一半,好霸道無情的規則。


    塵心的聲音又道:“那麽,開始吧,走出仙株陣的契機就在你們身邊,但是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聽著塵心的話音消失,風尋影朝身邊站著的葉澤仰了仰下巴,一點也不客氣的說:“喂這裏我們來過對吧?”


    豈止是來過,還呆了好一會兒。


    不過上次是被靈氣風暴給卷了進來,當時塵心說了什麽來著,應該是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走是吧?


    然後就指路讓人離開,那冷冰冰的模樣像個木頭人,趕人走的樣子還曆曆在目,怎麽這會就讓這麽多人來這個陣裏,真是奇怪。


    葉澤沒理會她的挑釁,兀自道:“說話的人是塵心。”


    “塵心,塵心。”嘴裏念叨著這兩個字,風尋影不知想到了什麽露出了一個稱得上是奇怪的笑容,小跑兩步湊到了葉澤身邊,不懷好意的說:“你說第一個出去的人會是誰?”


    葉澤禮貌的側身一步與她拉開了距離,“出去了就知道了。”


    “嘁,裝模作樣。”風尋影撇著嘴摘了一朵花把玩。“這第一關也真是奇怪,比運氣嗎?”


    比不比運氣葉澤不知道,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畢竟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麽好迴憶。


    葉澤看著風尋影好心的提醒:“大小姐你怕是要不好了。”


    風尋影扒拉著花瓣的手一頓,“什麽?”


    迴望葉澤老神在在的神色,忽然想起了一些被甩來甩去的不好迴憶,風尋影臉色大變,“快快快,趕緊拿出你的劍,趕緊出去!”


    風尋影邊說邊動手動腳催促著葉澤拿劍,葉澤沒想過她會是這種反應,卻是平白被她推得一個掠卻,腳下突然踩空眼睛一黑歪著身子掉了下去。


    風尋影目瞪口呆的看著葉澤消失得地方,急切的走上去踩了踩,除了迎風擺動的花朵什麽東西都沒有,怎麽人不見了!


    “葉澤!葉澤!你還活著嗎?出個聲啊葉澤!”


    一下又一下的撥開花叢,就是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萬百仙很明確的感知到自己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地方,有微微冷意的火焰在眼前燃燒,少年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他說完話後就拿下了自己的令牌,握起自己的手,把令牌放在了自己攤開的掌心裏。


    送完令牌後他卻沒有鬆開自己的手,有暖意從他的掌心蔓延,悄悄地融化了指尖的寒霜。


    塵心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少女,用視線一點一點的在腦海裏勾勒她的模樣,幾日不見好像瘦了點。


    禁不住心裏的洪流,他又微微握緊了少女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我帶你出去。”


    恍然聽見少年的聲音,萬百仙的臉上染上一抹笑容,她跟著塵心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腳下不經意間踩到一朵流嵐花,花身逸散為花香於腳邊襲來,甜膩得嚇人。


    萬百伶眼中帶著瑩瑩光芒,問塵心:“不問我為什麽來嗎?”


    塵心用另一個手撥開擋住去路的花朵,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心如明鏡一片平靜。


    “你希望我問嗎?”


    不是很沒禮貌的順著萬百仙的話問出來,也不是直接說不需要問,而是反問是否希望。


    萬百仙臉上的笑容有著擴大的趨勢,“我希望你跟我說話。”


    塵心道:“可是我話少。”


    萬百仙不依不饒:“那你聽我說好了。”


    似乎沉默著思考了一下,過了一會塵心才說道:“你話裏的怨懟太多,說多了會影響到你。”


    萬百仙臉上的笑容霎時收斂於無,她抿著唇任由塵心牽著自己往前走,走在前麵的塵心若有所覺得轉動眼珠向後看,一眼看不到底又收迴了視線。


    沉默忽然逸散開來。


    不知是何時,一聲輕輕的,細細的,甜得人心裏發慌的“雲川”在身後響起,隨著微碎的軟風在耳中唿嘯。


    塵心停了一下,疑惑的問:“你在喊誰?”


    萬百仙清清冷冷的聲音迴答:“我在喊你,喊錯了。”


    得到了迴答,塵心又拉著她向前走,絲毫不為此受影響,還好心的問:“被花香熏到了嗎?”


    花開成海,香氣惑人,心魔喂養,無窮無盡。


    嘴角在無意識中拉平,“是啊,你這裏的花真是越開越多了。”


    你的心魔大到了何種程度,居然供養出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


    塵心,塵心,塵心……


    沒走多久,塵心就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異狀說:“到了,走過這裏就能出去。”


    萬百仙走過塵心,踩在出陣的那條線上,轉過身問道:“那你呢?你的應試是什麽?”


    “一半之數,不多也不少,是為通過。”


    “記得把自己也算上。”


    “好。”


    不再多說,萬百仙轉身走出了仙株陣,看著少女的身影從眼前消失,塵心久久迴不過神來,似乎分別久遠,如今不忍離別。


    萬百仙走出仙株陣後又拿出了她那跟象征著盲人的竹竿,熟練的一敲一探向前走,沒走幾步就聽見迎麵走來了一個人,是一個男子。


    果然男子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需要我扶你嗎?”


    萬百仙不動聲色的抖了下眉梢,居然有人趕在我之前出來了。


    按理說有塵心的帶路,沒有人會比她更快才對。


    有趣。


    萬百仙微微抬頭,向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那就麻煩你了。”


    話音落地,就感覺有人搭上了自己的手臂虛虛扶著,腳步稀微的帶著她往前走。


    萬百仙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身旁的人,扶著她的這位好心人也在打量著她。


    於仙株陣中,葉澤猝不及防的被風尋影一推,忽的腳下踩空,殊不知稀疏的花枝之下是一馬平川,稍微拱起來土堆都看不到,又哪來的黑洞讓他整個人墜了進去。


    心中剛剛起疑便是精神高度緊張,怕不是有什麽危險的考驗,哪裏知道黑暗過去後眼前一花,隻看到一個在白天之下的世界,東盟主蘭連期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正含笑的看著他,其他幾位盟主也是一臉滿意,就連赤魔宮的長使都眼底帶了親切和善的笑意。


    唯有師叔祖花嬌嬌,表情肆意張揚,與其他幾位含蓄的人格格不入。


    葉澤因疑有危險的心放了下來,自己腳下這一踩空居然直接摔出了仙株陣,所以這便是契機嗎?


    葉澤整了整心神,正準備走上前問禮,身後空間蕩漾了一下,一迴頭,撐著竹竿的萬百仙走進了視線。


    赤魔宮的大少主萬百仙,真的是見過就不會忘的人物,哪怕是換上了普通的衣衫,在這本來就無人之地,也還是足夠引人注目。


    不知出於何種心理,那些傳聞中的惡名提不起人的半點心思,葉澤走上前,輕聲問道:“需要我扶你嗎?”


    然後就看到這位高不可攀的大少主笑了一下,笑得單純無害幹淨純粹,這一點怎麽會在身為大少主的萬百仙出現。


    葉澤還記得她果斷很辣的手段,修魔界半數之人不做任何猶豫的說殺就殺,不放過也不錯殺,這是何等的手腕才能做到這一步。


    隻怕血流成河就是如此,而創造這一切人就站在源頭,她抬起高傲的下巴蔑視著眾生,冷清的眸子不帶一絲感情,冷冽又孤傲。


    這樣一個人,還會有這樣純粹的感情嗎?


    葉澤迷惘了一下,眼神又兜不住的溜到了身側之人的身上。


    少女的模樣,比他矮上一個腦袋,骨架窄小,看起來很是瘦弱,好似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本來是靈動的雙眸卻已經失去了窺看天地顏色的本能。


    道心劫,渡劫失敗是不是意味著道心不穩,手段狠厲的魔修也會有道心的嗎?


    那道心是什麽?


    葉澤的心思百轉千迴,眼中波瀾起伏,氣息也微有不穩,隻不過萬百仙看不到,隻能憑感覺感知一切,氣息浮動堪亂怕是在想些什麽想不透的東西。


    默默的收迴意識,萬百仙沉了沉心思。


    雲川的師侄,身上有雲川的影子,聽聞以前雲川經常將他帶在身邊,雲川應該很喜歡這個孩子吧。


    不知不覺的,萬百仙空洞的雙眼裏藏入了一抹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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