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刺或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就從門口傳來一聲低嗬,聽到這個聲音後,他眼中的萬百仙瞬間消去了一身冰霜鋒芒。


    尋著聲音望去,隻看到沉著臉從門口走過來的常息,刺或心有所忖,眼前這個局麵顯然已經不是他能夠摻合的。


    抬手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刺或起身笑道:“那我先走了。”


    說罷也不等是否有人給他應首,頭也不迴的走開了。


    他走後,常息理所當然的應該占據他的位置,但是常息沒有坐下來,他停在萬百仙身前,與她隔桌相望。


    “為什麽殺人?”常息低著頭,氣息平穩,話一出口其間隱隱帶著怒氣。


    “你是跟著長使來的,都聽到了?”萬百仙對著他仰了仰下巴,神情淡漠。


    “為什麽殺人。”常息繼續問。


    雖然看不到,但是萬百仙還是大概能猜出來,執著於一個問題的人,現在對著自己是什麽表情。


    明明氣得不行,卻還是強裝鎮定,平平穩穩的跟自己說話,小心翼翼的生怕嚇著自己,卻還是功力不夠,仗著自己看不見,什麽情緒都放在眼睛裏,能夠讓人一眼看穿。


    大師兄啊,永遠都是這樣。


    收迴下顎,萬百仙黑色混沌的瞳孔裏有躲閃的光芒一閃而過。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著茶杯感受著茶水滾燙的熱意,聲音又輕又冷,“我沒有殺人。”


    狡辯。


    常息隻聽這一句話,就能給眼前的人定下罪名,憤怒的情緒在眼底洶湧翻滾,緊握的拳頭止不住的顫抖,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感情,他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的說:“可是你想殺人。”


    萬百仙轉著茶杯,平靜的迴答:“我沒有親自動手。”


    還在狡辯。


    常息看著眼前鎮定自若,沒有絲毫悔意的人,突然覺得自己的克製實在是很可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看著萬百仙坐了下來,看著她那雙永遠都沉寂在黑暗中的眼睛,喉頭發澀。


    “你是沒有親自動手,可你一聲令下,卻是血流成河!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就為了一個大少主之位,你便接下這個任務,誰知道你的手段如此偏激,令修魔界至此都在血腥中出不來。”


    常息越說越激動,恨不得將桌子拍得咚咚作響來發泄心中怒意,但理智限製了他的行為。


    對於常息的話,萬百仙垂眸,神色冷漠,“至少不是我親自殺人,我手上沒有沾染血腥。”


    她這幅樣子落在常息眼裏,就是強詞奪理,都這個樣子了還死不認錯,常息被她氣的不輕。


    “難道沒有親自動手你就是無辜的嗎?”


    萬百仙抬著下巴,眼神空洞的望向遠方,輕幽幽的反駁:“那死去的人就無辜了嗎?”


    此話入耳,常息要被她氣得笑出來了,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來麵對眼前抵死狡辯的人。


    心底嘲諷的笑了幾聲,常息端正目光,看著萬百仙不為外物有所動容的臉,壓抑著聲音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血腥味,連香粉都遮不住了。”


    萬百仙轉著杯子的手指頓時一僵,似是被燙到了一樣,輕輕地抖著指尖鬆開了茶杯,即使動作很輕緩,可就在眼皮子底下如此突如其來,常息一眼就看見了。


    以為自己說到了萬百仙心坎上,常息不由自主的輕緩心態,可話一出口還是壓抑下的怒氣衝衝。


    “不過區區一個換靈秘術而已,能翻起多大浪花,還能掀開你視如珍寶的大少主之位不成!你就不能學學修仙界,把他們關起來不就行了,何必痛下殺手!”


    話音落下,萬百仙冷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紋,她閉了閉眼冷聲道:“大師兄,你總是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底線。”


    說完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拿起桌上自己剛剛轉來轉去的杯子就往地上一摔,帶著控製不住的怒氣,連著杯子在地上碎得不成原形。


    “你聽著,我不是在跟你講道理,今日若他們不死,日後被他們殺死的人一定會比現在死去的人更甚。我是在救人,這不是等價交換!”


    不是沒見過萬百仙發脾氣,但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言語間都透著怒氣。一較之下,常息也不想壓抑自己的脾性了。


    他也蹭的一下站起來,毫不示弱的頂了迴去:“救人隻是托詞,你隻是在滿足你的私心!”


    私心兩個字入耳,萬百仙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你知道什麽?”


    常息死死的盯著她的臉,“你有本事,就把修仙界裏涉及他的人也全都殺了,不然總有真相大白天下一日,他還是會身敗名裂!”


    “常息!”萬百仙怒不可遏。


    隻這一聲,常息真的笑出了聲,卻笑得淒涼。


    “你從來都隻會喊我大師兄,可為了他,你卻兇狠的喊我的名字。以前是薑重,現在又有一個他,你的心有多大,要裝這麽多人?”


    他看著萬百仙,眼裏哪還有怒意,那眼睛裏隻剩下了傷心難過,


    常息的話一字一句砸在心頭,一起相處了十幾年的人,他話裏的意思,萬百仙又怎麽會聽不出。


    胸中怒氣突然消失了一半,顫抖的手抓緊的衣袖,她微微偏頭道:“跟他們無關。”


    但是常息不打算放過她,幽深的眼瞳死死的盯著她,“所以他們也是托詞,你真正在意的隻有權勢了,那為了一個大少主之位,讓那麽多人用血肉為你鋪路,你配嗎?”


    在一瞬間冷靜過來,萬百仙對著常息冷笑:“那是他們的榮幸。”


    “我都要數不清你這大少主之位下,到底累積了多少白骨。”


    “既然數不清,那就不要數了。”


    仿佛破罐子破摔,摔碎一隻茶杯後的萬百仙,又進入了不為所動的狀態,一張臉冷淡又漠然。


    見此,常息徹底沒了想法,他抓住萬百仙的肩膀,一雙眼裏水汽朦朧,近乎祈求的說:“緲緲,你是醫者,不是修羅,收手吧。”


    萬百仙堪稱無情的將他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拉開,冷漠淡然的說:“大師兄,你看錯了,我是醫者,也是修羅。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你攔不住我。”


    常息被她氣走了,落得門外的柳還折看了一出好戲。


    常息走後,萬百仙站在原地,久久迴不過神來,不知站了多久,待到天光大亮,綿綿細雨停下來的時候,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地。


    “你根本不了解我,沒人了解我,你隻看到我作惡,卻從來不會給我憐憫,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我沒有殺過人,因我之令死掉的人,都該死。


    今生至此,我隻親手殺過一個人,隻可惜那個人又活了過來,那便不算了。不過若讓我找到了機會,我定要她魂飛魄散才消得心頭之恨。


    仿佛哭一下能夠帶走所有自己的不喜歡情緒,萬百仙將眼淚一收,抹了幾把兩頰,確定擦幹淨後沒幾步就走到了門前。


    此時的柳還折看到他,突然覺得尷尬,因為之前屋子裏吵鬧的聲音,他幾乎聽進去了大半,尤其是摔杯子那一下,嚇他一跳。


    柳還折看著萬百仙的眼神小心翼翼,充滿著打量,萬百仙卻不想跟他廢話。


    凝聲開口問道:“我再問你一次,要不要拜我為師。”


    柳還折被她問得一懵,當即應聲:“那我也再說一次,我拒絕。”


    再次麵對拒絕,萬百仙也沒有生氣,而是拿出了一隻簪子,冷言道:“看來這個簪子對你來說也沒什麽用了,那我幫你扔了。”


    簪子!


    柳還折的注意力瞬間被萬百仙手裏的簪子吸引,定眼一看,那不是自己從陶一一發髻裏拿出來抵押丹藥靈石的深海靈珠發簪嗎?


    他把簪子抵押給了瀾,按照赤魔宮的規製,瀾又是大少主的手下,所以瀾是完完全全可以將簪子給萬百仙!


    瞬間意識到這點,萬百仙話落後作勢就要將簪子扔出去,柳還折連忙伸手嗬止:“別扔!”


    萬百仙將簪子往迴一帶,“拜我為師。”


    柳還折看看萬百仙,又看看她手裏的簪子,權衡之下,他咬著牙收迴了手,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不拜!”


    說完他就冷靜的等著萬百仙發脾氣。


    笑話,剛剛屋子裏都吵成那樣了,結果沒過一會就出來找我的麻煩,當我看不出來是拿我出氣啊!


    我才不上當呢!呸!


    柳還折眼睛瞪得大大的,還以為萬百仙會打他一頓,或者又想什麽招折磨他,哪裏知道萬百仙就幹愣愣的站在那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要不是拿著簪子的手漸漸垂了下來,她又將簪子越握越緊,柳還折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搞不清楚她現在是個什麽狀況,柳還折一刻也不敢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大概定了一會兒,在柳還折眼裏疑似內心掙紮緊握簪子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萬百仙沒有感情,冷到骨子裏,卻透著淒涼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這一生都沒有順心過,生死都不由自己,一生希望全部化為泡影,我隻是想要一個傳承而已,縱使不願……縱使不願,你騙騙我也好啊……”


    什麽?


    柳還折心頭一驚,剛想問萬百仙這話是什麽意思,就看到她又揮了一下手,他眼前一花,意識直接陷入黑暗,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送走柳還折後,萬百仙繼續站在門前,手中的簪子也不見了蹤影。


    此處庭院,已經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伸出手,緩緩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突然覺得就這樣瞎了,或許還要瞎一輩子,真的好不公平啊。


    秦雲晝有什麽好的,自私自利的小人,偽君子,死一萬次都償還不了他那一身的血債,可我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的替他隱瞞。


    不甘心呐……


    從萬百仙那裏離開後,刺或看了眼柳還折,心有所思的找上了赤魔宮宮主殷倚月。對於突然找過來的長使,昨天晚上聽了花嬌嬌一通話的殷倚月,微微壓下了心底的思緒,


    她看著眼前的人,突然就在腦海裏迴憶了一下他的身份來曆。


    長使刺或,一個活了快一千年的淩霄花妖,三百年前跟隨燕靈靈從仙宗的避世封印大陣裏走出來,欲投奔修仙界,卻因為燕靈靈行事過於張揚,而被修仙界唯一的醫修門派玉印門拒之門外。


    燕靈靈眼高於頂,又過於執著形式,小門小派瞧不上,非醫修門派也看不起,一時間兩個人在修仙界走投無路。


    後應常練之邀,投奔玉衍門。


    燕靈靈在玉衍門呆了沒幾年,仙宗就有人因她身負重任為由來接她迴去,刺或因為身份無足輕重,自身又貪念人世便沒有跟燕靈靈走。


    一想到這裏,殷倚月就不得不感歎一聲,若燕靈靈身上沒有背負責任,定然也會留下,也不會因為靈海傾覆,而丟了性命,隨著仙宗一起沉於海水之下。


    看著身前對自己規規矩矩行禮的青年人,殷倚月難得有了丁點好心情。


    “有什麽事嗎?”殷倚月抬頭問道。


    “是關於大少主的,對於換靈秘術這件事,她好像過於偏激,一味的沉於殺戮,我覺得這樣對她可能不太好。”刺或臉上笑容不減,隻是眉頭新添了幾分憂愁。


    殷倚月仔細想了想道:“此話不假,可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她這麽做是對的。”雖然對於刺或對她持有認同感,可麵對現實她也沒辦法。


    “也對,修仙界的法子,不僅過於仁慈,還弊端過大,也隻能這樣了。”刺或微歎。


    話題結束後,刺或想了想繼續道:“還有一事,是關於仰劍峰。仰劍峰大弟子為了求大少主出手救治秦雲晝,已經在她門口跪了一天一夜了。”


    說到這個,殷倚月神色一變,看著刺或的目光深邃幽深,“我知道你心善,但是這件事,你別管。”


    說是讓人別管,可刺或看殷倚月,隻看到了還可以繼說一點什麽,遂追裝傻問道:“可是有什麽隱情?”


    殷倚月衝他挑眉:“起初我也不明白,可時間一長便能漸漸推敲出什麽,才明白此事非一人生死,牽扯之大,足以撼動修仙界。”


    刺或收起好奇心,恰似不經意的評價道:“是好事。”


    殷倚月看著他,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是她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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