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死後四年的時光如走馬燈一般呈現了一番,無論是敵是友,沒任何一人得到了好下場。


    箭穿透了沈之嶼的身體,刺進元徹的胸口,讓他們連在一起,箭柄成了上好的媒介,引著血水融合,流去千年寒石上。


    寒石興奮到了極點。


    元徹看不見,隻覺得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他雙手虛虛地環繞著胸口上的身體,顫抖地開口問道:“大人……是你嗎?”


    “你願意迴來了啊?”


    尾音都顫抖得上揚了,一句話,陛下身上的戾氣和殺氣消失殆盡,仿佛迴到了那些無數的深夜裏,趴在千年寒石上,握著丞相大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近日來的情況悉數訴說。


    他向來在此人麵前膽小如鼠,卻還要狐假虎威。


    “陛下。”沈之嶼提起一個笑容,嘶聲道,“臣一直在。”


    元徹喜極而泣:“你騙人,你……你丟了朕四年,四年啊。”


    沈之嶼伸手,替好哭鬼擦了擦蓄積了四年的眼淚。


    “不過……迴來就好,能再一次聽到你的聲音,朕就算落入十八層地獄,也死而無憾了……”


    話音漸弱,落至最後已難以聽清,元徹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火燒了過來,灼熱難耐,巍峨的殿宇正在垮塌。


    國都仍在,不見帝王。


    “不會的。”


    “十八層地獄不敢留您的魂魄。”沈之嶼卻道,“我們也一定還會相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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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連環 第二十三


    (前世)下一刻,沈之嶼就被圈進了懷抱中


    大楚自開國以來, 已經在中原延續了三百餘年。


    這個國家仿佛在一開始就走了岔,命途實在是多舛,經曆過門閥黨政, 經曆過朝政絮亂,天災, 人禍, 昏君明君……當然了, 肯定也有過盛世高歌和開疆拓土的輝煌時刻。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被一場大雨熄滅。


    此時的京城成了一座死城, 再也沒有人聲,外界的響動全來自小鳥落在枝頭,以及微風拂過山野平原。


    沈之嶼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態, 他趴在陛下的胸口,安安靜靜的, 哪兒也不想去, 畢竟他隻是一縷孤魂,天地不容, 沒有冷暖和吃穿的概念,更不會死,混混沌沌間,他想起在城破之前, 元徹趕走了一位鬼戎兵,讓這位小兵找出還活著人南下逃命。


    京城人多, 就算一百人裏麵死九十九位,也能集齊上千位生還者。


    南方是個好地方,氣候溫和, 雨水充足, 地勢平坦, 就像一位溫婉嫻熟的女子,非常適合災後的休憩重建。


    人嘛,就是這樣,在經曆過大起大落之後,身體和神經就再也遭不住波瀾,隻想好好地一家人,一畝田,一口井,看著四季慢慢過。


    想著想著,沈之嶼眼前的景色一換。


    他好像去到了天上,低頭垂看著這些災民。


    敵人都死光了,自然也沒有仗需要打,在這一批人中,鬼戎兵占三成,普通百姓占七成,其中,年輕人又占六成,鬼戎兵們都放下了刀劍,脫掉一身的盔甲,換上常服,拿起鋤頭,帶著年輕小夥們耕地築房,畫麵流逝得極快,日升日落,白駒過隙,荒田變成了農田,長滿金燦燦的稻穀,泥巴小道的盡頭立著家家戶戶,每至飯點,炊煙就嫋嫋升起。


    今日殺豬了,村長請眾人來自家院子裏吃刨豬湯,七大碗八大碟,粗略估算不下三十桌,從黃昏到月亮高懸,笑聲不斷。


    稍後,畫麵一轉,樸素的鄉間變了,這裏建起官道和馳道,足有二十尺寬,高大的馬車在上麵飛馳。


    一塊小石子橫在了路中間,將一輛馬車的車軲轆咯噔騰空了一下,稍後,車簾子掀開,一位不知誰家的大小姐探出頭來:“一群廢物,怎麽趕車的?”


    小廝連連道歉,將石子踢走,重新駕車。


    沈之嶼仔細瞧了瞧,小姑娘莫約十二三歲,身上穿著華貴,麵容精致,肉嘟嘟的小臉蛋白裏透紅,脾氣也還大,插著手生氣的樣子像一隻小河豚這是好事,亂世養不出來這樣金貴的大小姐。


    又一轉,這次連樓閣瓦舍都有了,飛簷鬥拱,泥路變成了青石板路,這一幕大概是恰好趕上了一個節日,夜裏地上的燈火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暖色的燈籠串成一串,連排掛起,舞獅子,猜燈謎,花魁穿著鮮豔的紅衣站在一麵巨大的鼓上,每一步的落下都是一個鼓點,每一個鼓點又引起一潮人聲沸騰,堪稱一舞動天下。


    自此,曆經整整百年,才總算迴歸到正軌。


    沈之嶼看到了最後,在燈火落幕那一刻收迴目光,四周驟然暗了下去,漆黑一片,再無其他場景。


    “感覺如何?”那聲音第三次到訪,詢問道。


    “挺好的。”沈之嶼輕聲啟齒,卻忽然發現這句話說得有些勉強,和自己的心意相違。


    是的,自己的心情有些悶,好似光看見百姓安居樂業,還不夠,還少了些什麽。


    少了元徹。


    少了他的陛下高座廟堂。


    雖說結局如人意,可一百年,活活一百年的光陰被浪費,死去的京城才終於活了迴來,間距太久了,兩三代人的畢生浪費在這之中,大楚也終究是在那一日亡了國,史書對他的陛下的記載也隻會有寥寥幾筆,甚至可能還會冠上亡國之君的稱唿,為後生們編排。


    說他粗野蠻橫,鳩占鵲巢,自食其果。


    沈之嶼多少有些不甘心。


    那聲音好似看到了他的想法,輕笑一聲:“再來一次吧。”


    再來一次?


    “去挽迴,去接受他的心意,這一次,莫要再辜負他!”


    聲音落了下來,不再從四麵八方傳出,緊接著,一隻手放在了沈之嶼的肩膀,沈之嶼驟然迴頭,看見了那聲音主人的模樣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白光驟然泛起,吞噬了自己和麵前人,腳下懸空起來,他被往上拋去,離開此地。


    終於要結束了嗎?


    夢裏沒有歲月,沒有光陰,自始至終都是以一位旁觀者來窺探著世界,可就是這樣走了一遭,那些惋惜,那些痛處,那些無可奈何和愛而不得都深深地刻在了沈之嶼的腦海裏,時時刻刻警示著他。


    .


    咚的一聲。


    沈之嶼感覺自己落到了實處。


    幹燥的、柔軟的被褥在自己身下,身上搭著一層薄毯,空氣裏有著淡淡的檀香,衝淡了藥味,那是他喜歡的味道,一陣大小合適的風從旁扇來,涼颼颼的,但不冷。


    沈之嶼試著動了動眼睫。


    那風頓時停了。


    沈之嶼緩緩地睜開了眼,床頂木橫的紋路就落入他的眼睛。


    “大人?您醒了?”


    魏喜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沈之嶼第一遍沒聽清,直到對方又喊了第二遍,他才神魂歸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嗯。”


    醒了。


    話音剛落,魏喜的眼睛經過了驚愕驚喜和大壩崩潰三個階段,好似他也跟著醉生夢死了一輪,當即嗷嗚一聲,抓著手中的扇子就往外衝,鉚足力氣道:“醒了!我家大人醒了!”


    沈之嶼:“……”


    看來是真迴來了。


    沈之嶼支起身,讓自己坐起。


    沒多久,一群人推門進來,都是些以卓陀為首的一些藥童和太醫,他們是時時刻刻守在丞相府外候命的,一進門,卓陀就利索地幫沈之嶼診了脈,然後問了一大堆類似於“是否頭暈”“是否還渾身發冷”“是否有哪兒難受”等問題。


    沈之嶼除了還有點沒緩過神來,什麽問題也沒有,反倒被他們這些小心翼翼和事無巨細地詢問問得耳朵疼,這群人盯瓷器似的盯著他,好像隻要自己咳嗽一聲他們就要背氣過去。


    但沈之嶼還是忍著耐心地答了。


    問完,他們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議著,交流討論意見。


    卓陀拱手道:“大人身體已無大礙,隻是因為近日來虧空太多,內裏消耗過大,需要好好休息,多睡覺,待會兒下官等再為大人開一副藥,以溫補為主,一日三次按時服用便可,切記不要勞神費心。”


    不提還差點忘了,沈之嶼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日。”


    記憶慢慢迴籠,沈之嶼想起來了,京城瘟疫肆虐,齊王用解藥為要挾,逼元徹殺死李亥,他猜曉這件事情後,立馬趕去救李亥。


    但解藥也是一定要到手的,斷無為了李亥放棄整個京城的道理,一場博弈在他、齊王,以及元徹三人間無風而起,他騙了元徹,說他隻想攀附皇權求得保障,至於皇位上是誰,並不重要。


    元徹生氣了,一把抓過他惡狠狠地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眼神不可怕,反而很可憐。


    他沒法,隻能旁敲側擊地去安慰陛下。


    然後……繞了這麽一大圈,誰知齊王竟然根本沒有解藥!


    沈之嶼當時想不通,齊王沒有解藥,無非是想讓元徹賠了夫人又折兵,既殺了李亥,又沒能救下京城百姓,再自毀長城,但取而代之的是他也逃不出京城和元徹的手中,得一起去死。


    現在看來,原來齊王也根本不是最大的幕後黑手,他敢這樣做,全是因為還有人站在他身後做後盾元拓。


    齊王恐怕早就和元拓勾結上了。


    這也解釋了當時為什麽會有三成的鬼戎兵忽然反叛,這些人根本就是元拓安排進來的內應,為的就是幫齊王逃走。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禍可測天災難料,一場地動打亂了一切。


    沈之嶼冷笑一聲,心道還真是一個比一個藏得深。


    要玩陰招對吧,行,現在有的是時間,就陪他們慢、慢、玩。


    沈之嶼想了一大圈,這才想起卓陀剛剛提到自己已經無大礙,他一愣,自己不是也染上瘟疫了嗎?這也能無礙?


    “解藥研製出來了?”


    “這……下官無能。”卓陀羞愧道,“是齊王身邊那位謀臣,尹青尹公子留了一份解藥,下官們才能救下大人您和京城百姓。”


    沈之嶼:“尹青?”


    到頭來竟是這個人救了他們一命。


    但總不可能白給吧?


    沈之嶼揉了揉太陽穴:“他提了什麽要求嗎?”


    卓陀:“尹公子說,讓陛下留他一命,然後等您痊愈後,要見您。”


    尹青此人,齊王對他的評價是,反骨很強,不服管教這個評價落在謀臣身上,並不是什麽好話,因為臣子為君出謀劃策,講求的就是一個忠心和聽話,君主說一謀臣不會說二,更不會反其道而行之,如果忠心都不在了,再厲害再運籌帷幄也沒有用。


    尹青雖然幫著齊王謀天下,但也時時刻刻提防著齊王,所以,在齊王想要利用他毀掉解藥,斷掉元徹最後一條退路的時候,尹青的反骨徹底體現了出來他騙過了齊王的眼睛,讓齊王以為解藥已毀,但實則是被他偷偷藏了起來,作為事敗之後保住性命的底牌。


    沈之嶼不確定尹青是否知道齊王和元拓勾結的事情,但按照尹青這個性子,就算知道,他也會認為元拓隻會救齊王,而不會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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