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們找了一個小山坡,元徹更加仔細的檢查四周,就好像沈之嶼沒有染上疫病,還是需要避開毒人,自己也根本沒有任何猜測,要說唯一的變化,就是氣氛徒然凝重起來,再也沒有洞穴裏削竹為笛吹得地動山搖的歡樂。


    沈之嶼心裏驟然沉下一口氣,心道:他猜到了。


    不過已經瞞了三天,目的達成,就算元徹現在會因為衝動做點什麽,也不會有成群結隊的毒人威脅到他的安危。


    深夜裏,元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全是毫無邏輯毫無根據的噩夢,畫麵多且亂,記憶最深的一個畫麵是他迴到了上一世,沒有解藥,自己最終下令坑殺上萬毒人,他穿著沉重的帝王服飾來到萬人坑前,俯瞰上萬張絕望的表情,一甩袖子。


    “埋!”


    鬼戎軍開始將泥土落下,尖叫,哀嚎,咒罵,哭泣,這些聲音他都聽慣了,沒當迴事,更不會放在心上,隻要能將這瘟疫扼下去。


    直到他看見沈之嶼也在其中。


    元徹嚇醒了,冷汗打濕了後背。


    夜裏的天空是近乎墨色的深藍,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天上,四周繁星點點,就在這時,一道流星劃過天空,拖出一尾巴燦爛的顏色,再一眨眼,就消失殆盡。


    很絢爛,卻也來得快去得快。


    就像沈之嶼。


    元徹深吸一口氣,心髒快要跳出嗓子眼,連忙往旁掃了一眼,見對方當下還好好躺在身邊,脈搏還在跳動,才安心些許。


    卻再也不敢睡。


    又躺了會兒,感覺仿佛是被綁在篝火上來迴翻烤,他幹脆起身走去旁邊的一個小樹林散心,這樹林內連隻兔子都難得一見,格外安靜,隻有風過帶起樹葉的沙沙聲。


    元徹的目光順著樹葉尖兒看去,在整個林子裏遊走了一圈,經過遠方的山坡,直至抵達地平線,驟然覺得這天地明明又寬又廣,人們卻要為著那些虛名擠破腦袋,著實浪費和胡鬧。


    “陛下尚能見到如此廣袤平靜的天地,全是因為現在是你坐在皇位上。”


    元徹驀地一轉身,見沈之嶼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他是真的關心則亂了,連有人跟著都沒能發現,要是放在戰場上,早就沒命了。


    “偶爾懈怠是人之常情。”沈之嶼走來元徹身邊,與他並肩屈膝坐下,“坐吧,下不為例便是。”


    元徹老老實實地坐下,拉鬆著腦袋要是陛下有狼耳朵,恐怕已經緊貼臉頰垂下了。


    沈之嶼見他憋屈,也不說話,便主動開口道:“陛下,這世上的花花草草,一樹一木,看似是自由散漫的,它們生於天地,長於天地,活夠了歲數,便枯竭於天地,落迴泥土等待腐爛,終了這一生,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元徹問道:“事實?”


    “就拿你左手邊的那顆樹作比。”沈之嶼遞出一個眼神,元徹順著看過去,“能長到如此地步,想必已經活了百餘年了,比你和臣加起來的年紀還要大,但若一有天,境內內亂,兵臨城下,鐵蹄會因為它是一顆百年老樹就繞過它?臣瞧著把它砍下來撞城門的可能性更大。”


    樹長在這裏,跑不了,隻能接受安排。


    好在樹不會哭,不會疼,更不會流血,畢竟它沒有七情六欲。


    但人有。


    元徹明白了,沈之嶼是在告訴他,你可以避世,但你避不開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紛擾,想要這世道太平,想要稱心如意,就得將權柄握在自己手中,等到天下隨著你的意願走,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自由”。


    元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輕輕笑了一下:“大人說得對。”


    “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朕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真正的大公無私,那種東西不叫人,叫驚堂木(注),就連鬼戎軍的狼群都隻對自己的主人搖尾巴。”不待沈之嶼開口,元徹又道,“大人,你就是朕的偏心。”


    “朕可以親你一下嗎?”


    作者有話說:


    注:古代斷案時“啪唧”拍桌子上喊肅靜那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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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連環 第八


    兜兜轉轉,還是迴來了


    樹葉在風下沙沙做響。


    什麽他?


    話音剛落, 沈之嶼耳邊轟然炸開,元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懂了,但連在一起後, 又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陛下說完,立馬伸出手, 去抓對方的胳膊, 沈之嶼唰地站起, 同時推了他一把, 沒推動,轉身欲逃。


    可是手臂上的力道太穩了,像一隻鉗子般死死卡住他的身體, 除了轉過身,根本沒法再做其他動作。


    這時, 沈之嶼忽然想起一件事這哪兒是要親吻的動作?


    像是為了印證猜測, 下一刻,陛下的另一隻手就搭上他的肩膀, 緩緩挪去後頸,扼住命脈,將人拖了迴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騙了元徹三天, 元徹就裝可憐,引出他的同情心, 再毫不客氣地擺迴他一道借著“親吻”這詞故意讓他放鬆警惕,將後背毫無防備地交出來。


    沈之嶼的腦袋瞬間清醒,驚恐爬上頭皮, 在這個動作之下他甚至沒法迴頭, 喉結上下滾動一番, 嘶啞道:“別……”


    沈之嶼看不見元徹,自然也不知道此時的陛下已然全無方才的委屈和傷心,畫皮退下,換迴狠戾的麵孔,他的瞳孔甚至好似可以在月光之下散發著寒光。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元徹傻是真的傻了,恨也是真的恨了,滿腦子隻有一件事:朕要帶他迴家。


    這兩人,誰都不是好人,他們太過了解對方的優點和缺點,既能互相依偎,也可以互相撕咬。


    元徹一隻手製約著沈之嶼的雙腕,反剪著固在後腰,另一隻手掐著他的後頸,後者的後背貼著前者的胸口,隻要微微用力,這人就會變得特別聽話,再也沒法用一些伎倆和手段來欺騙他,在他心上繼續千刀萬剮。


    不過,先不著急,他要審一審這隻狡猾的狐狸,讓他也嚐一嚐什麽叫做不隨人意。


    “別什麽?”元徹明知故問。


    沈之嶼喘息著,帶繭的指腹壓在他的脈搏邊,又癢又麻,稍後,低笑道:“陛下,沒必要啊,就算臣跟著你迴去,結局也改變不了,最後的日子裏人會爛成白骨神智瘋癲,醜得很,給個麵子吧。”


    這話說得太直接了,直接將那層薄紗撕開,將問題放在明台上。


    “解藥是存在的,隻是朕手上沒有。”元徹咬牙道,“朕一定會把藥搶過來。”


    沈之嶼歎了口氣,直說道:“那齊王可高興壞了。”


    “……”


    “沈之嶼,你以為你這樣很大義凜然對嗎?讓朕後半輩子都念著你的好,以後隻能在夢裏見你,成為朕這輩子陰魂不散的噩夢和唯一的慰藉。”


    “臣沒這意思,以後還會有許多人,你……”


    “不會有很多人,沒了你,朕會變成一位暴君,殺人如麻,看不慣就拖出去斬首,不聽任何勸諫,讓京城的百姓不敢道路以目,讓大楚變成你最不想看到的樣子。”元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來啊,有種就試試。”


    沈之嶼:“……”


    話說到這裏就進入了死巷,一陣沉默後,沈之嶼道:“帶我迴去,你會後悔的。”


    “後不後悔,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太早。”


    說完,元徹緩緩收力,接住沈之嶼軟下來的身體,丞相大人眉頭緊皺,顯然很是不甘心。


    元徹把他抱迴之前的草垛上平躺下,伸手去解開他的衣服。


    這個天已經迴暖,不會穿太多,一件外袍,一件裏衣,扒開這兩件後,元徹就看見了沈之嶼用衣服撕成的布條,從肩頭繞去胸口側方,一圈挨著一圈,狠狠纏繞勒在了傷口處,布條邊沿處的皮膚都被勒出了烏青。


    原來是這樣才沒有血流出來。


    元徹一時憤怒得無以複加,若是旁人敢這樣對他的丞相大人,絕對會被暴揍一頓再丟去狼窩吃掉。


    可這人偏偏是沈之嶼自己。


    元徹有心扇沈之嶼一巴掌,但沒賊膽,他掏出短刀在身上抹幹淨刀身的灰和血,冰涼的刀背接觸到皮膚的那一刻,沈之嶼的眼睫動了動,卻沒能成功睜開,元徹鬆下一口氣,繼續專注手上的動作,輕輕挑起布條,上好的綢緞隨著元徹力道慢慢斷開,將藏在下麵的傷口逐漸暴露,


    那是一道不足三指寬,卻極深的口子,落在肩窩偏裏的位置,因為處理不當,這麽多天過去了非但沒能愈合,還有發炎潰爛的征兆,


    元徹當時臉色就變了。


    他身上沒有傷藥,也不敢隨便用水或其他東西去擦拭,放任下去更不妥,思索片刻,隻好生起一小簇火來將短刀烤紅,割去潰爛掉的地方。


    一番功夫下來,沈之嶼沒醒,元徹也要累暈過去了,下手太輕割不下來,太重就會傷及其他皮膚,神經一直緊繃,就算汗水流到眼睛裏他都不敢眨眼,好在沈之嶼在冥冥之中許是知道是元徹,隻是象征性地閃躲了幾下,沒有過多掙紮。


    “咻”地一聲,元徹收刀入鞘,萬般仔細下總算沒有傷到其他地方,他吐出一口氣,將沈之嶼的衣服攏好。


    不能再慢慢走了。


    拖一個時辰就更加危險一分。


    元徹避開沈之嶼的傷口,將他打橫抱起,腦袋靠著自己的肩膀,借著這個姿勢,他低頭就能看見沈之嶼眼瞼上的朱砂痣,尋思著反正剛才已經問過了,不算耍流氓,於是飛快低頭輕啄一下,猶如羽毛輕撫而過,便收斂好,連夜趕往京城。


    .


    清晨。


    牛以庸看著於渺一直守在城牆邊,連睡覺都睡不深,稍微風吹草動就要跑過來,眼睛底下都熬出黑眼圈了,嘀咕道:“還說你不喜歡丞相大人……”


    於渺一記眼刀掃來。


    牛以庸:“難道你喜歡陛下?”


    於渺:“……”


    她已經徹底無欲無求了。


    “你一個大男人,是怎麽做到如此嘴碎的?知道這樣很讓人煩嗎?”於渺目不斜視地盯著下方,“難不成全天下隻剩下丞相大人和陛下了?”


    “這……”牛以庸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欲言又止,平日脫口就出鬼點子的能力被卡在了喉嚨裏,惆悵道,“倒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兩人又好看,又厲害,位高權重,隻要站在一起,大家都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像我們這種人就……哎,我好羨慕他們。”


    於渺撤迴視線,看向他。


    牛以庸垂頭喪氣。


    於渺走上前。


    牛以庸抬起頭來。


    “牛大人,你知道於應謙一共有多少子女嗎?”


    “好像,十八位?”四大家入獄的時候,牛以庸在旁幫忙清點人數,有個大概記憶。


    “沒錯,人數都夠開個學堂了。”於渺道,“至於我,我在於家既是庶出,還排行十一,既不是嫡妻或寵妾所生,也不是最小最受喜歡的那一位,可這又怎麽樣?”說到這裏時,於渺朝他笑了笑,“現在他們在天牢裏,我在這裏,他們活不了多久了,我還有大半輩子的光陰,你看著我是四大家於家的大小姐,光鮮亮麗,其實裏麵的日子有多苦隻有我自己知道,還不如當位普通老百姓快活。”


    牛以庸格外感動:“於姑娘……”


    “人嘛,各有所長,比來比去多沒意思,你羨慕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何嚐不羨慕你,外人來看誰都是好的,苦楚隻有自己知道,像你的話我就覺得……”於渺的心靈安慰說到一半,忽然看見守在一邊黑狼耳朵動了動,兀地抬起頭來。


    牛以庸已經快將於渺奉為圭臬了,忙追問:“覺得什麽?”


    “丞相大人他們要迴來了。”於渺話音一轉,丟下牛以庸朝其他人道,“都打起精神來,給頭狼讓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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