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全是汗。


    被沈之嶼抓住的瞬間,元徹第一時間察覺到前者的不對,掏出火折子點燃,一張連火光都照不迴暖的麵孔就這樣映入了視線。


    元徹心中一疼,伸手扣住他的脈門:“你這樣疼了多久了?!”


    夜已至深處,偌大的丞相府落針可聞。


    責問出口好一陣,沈之嶼才反應過來,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一暗,沒直麵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幹巴巴地提了另一件事:“子遠說京城不安全,你是一個人迴來的?”


    “……什麽?”元徹一愣,老實答道,“沒,帶了人的,他們先迴皇城了。”


    “那就好。”沈之嶼點點頭,下一刻驟疼又上來,他難以抑製地“嘶”了一聲。


    “別鬧了,把藥還給我。”


    元徹迴悟,沈之嶼竟是在疼痛難忍中分出一絲神擔憂自己的安危,他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喜是怒,喜在對方關心自己,怒在對方不關心身體,兩廂情緒交織,呈現出一種窘態。


    “你還好意思說藥,提醒過你這藥隻治標不治本,實在疼了要休息!”他搖了搖幾乎沒剩下多少的瓶子,更怒了,“你怎麽能把它當飯吃?”


    沈之嶼看了他一眼,吃力地說:“你好吵。”


    元徹:“……”


    沈之嶼懶得再理他,轉身,拖著軟綿綿的四肢爬迴床上,鑽進被子裏,大有一副“陛下你自己玩”的意思。


    元徹:“……”


    火折子點燃了一旁的燭燈,將元徹藥瓶放在桌上,他知道,自己方才有點胡鬧,肯定是難受極了才會吃藥緩解,但他還是忍不住心疼,這是他下意識的反應。


    元徹揉了一把臉,整理好表情,讓自己看上去盡可能的不要那麽兇,重新走到沈之嶼身邊蹲下,拿出在衣襟裏捂熱了的新藥瓶:“卓陀新做的,朕特地給你送來,雖然止疼效果沒那麽好,但藥性緩和,對你體內的毒也更有效,吃這個好不好?”


    許久,沈之嶼悶在被子裏點點頭。


    元徹笑了。


    “還有點口渴。”沈之嶼補充。


    “好,朕這就去燒水。”


    元徹暫時離開了,屋子重新安靜下來,沈之嶼很困,但又睡不著,思緒就恍如靈魂出了竅,整個人輕飄飄的,忽上忽下,忽大忽小,近日來的事情一股腦全都往腦子裏麵湧。


    一會兒,他想起溫子遠,子遠給他說半夜女鬼奪命的事情,小孩似的,就連讓他隔著屏風問話都要哆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一點。


    一會兒,他又想到今日的那群寒門子弟,其實他今天問的話很空,也沒太多實質性的意義,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看是否有人能找出其中的不對,並在這個基礎上,敢於迴來向他提出質疑,這樣的人他才敢用。


    最後,他還想起了元徹,元徹再一次千裏迢迢跑來找自己了,他是位可以開闊天地的好皇帝,不能被自己絆住。


    這該怎麽辦?


    迷糊間,沈之嶼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把自己從混沌中帶了出來,他的上半身被人支起,溫度恰好好處的水和藥送到了嘴邊,沈之嶼張嘴吃了一點,覺得太苦,皺眉扭過頭去。


    “都得吃。”元徹哄他道,“你還發燒了。”


    沈之嶼搖搖頭,埋在骨子裏的倔強表現了出來,與平時握縱觀大局的丞相大人根本不一樣。


    元徹沒法,總不可能和一位病人講道理,隻好拿出更多耐心慢慢哄,半柱香時間後,終於把藥全部喂進了沈之嶼肚子裏。


    元徹累得也出了一層薄汗,但這還沒完,他還看見沈之嶼的寢衣已經被他自己的汗水浸濕透了,若讓他就這樣睡過去,明日一早恐怕得燒得更嚴重。


    “沈之嶼。”元徹低聲道,“你其他的衣服在哪兒?”


    等了好久,沈之嶼都沒迴答。


    元徹便自己挽起袖子找,憑借上一世的記憶,找到了衣櫃。


    整個過程沈之嶼任由他擺布,說抬手就抬手,乖得要命,唯獨最後在讓他躺下時不舒服的皺眉表示抗拒,元徹迴頭看見桌子上的藥碗,明白是之前水喝太多,躺下會讓肚子不舒服,想了一會兒,他也登了靴子上床坐好,再讓沈之嶼背躺在自己的胸口。


    就在元徹打算將就著這姿勢睡著的前一刻,沈之嶼忽然呢喃了一句話。


    應是夢話,轉瞬即逝,


    但元徹敏銳的耳朵還是瞬間捕捉到了。


    沈之嶼說:不要對他太好了。


    睡意頃刻全無。


    從元徹的角度看去,沈之嶼的臉被他自己的發絲擋了一半,露在外麵的另一半安靜俊秀,朱砂痣勾人注目,寢衣雪白,帶著皂角的清香,活像一隻雪地裏的赤色狐狸。


    沈之嶼為什麽覺得自己對他好?又為什麽要求自己不要對他太好?


    元徹心裏好像頓時湧起了許多的苦楚,這句話後麵蘊含的內容太多,


    沈之嶼這個人,真的像表麵上那樣,是為了李亥與自己成為“死敵”嗎?


    他心裏到底還有多少話沒有說出來?


    元徹頷首,將側臉輕輕貼在沈之嶼頭頂。


    “不算好,朕對你……不算好。”


    ……


    第二天一早,沈之嶼被外麵的動靜吵醒,


    屋外除了元徹,還有兀顏,兀顏正低著頭給元徹說話。


    沈之嶼記得昨晚元徹又一次翻牆來找自己,所以在看見元徹的時候沒有多奇怪,他起身,身上的難受也好了許多,拿過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走出去。


    元徹見沈之嶼出來,給兀顏使了個眼神,兀顏退去一旁。


    元徹伸手探了探沈之嶼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但他還是從廚房裏端出一碗藥。


    沈之嶼接過藥,皺了皺眉,沒人會喜歡又黑又苦的東西,可他沒有像昨夜那樣麵露拒絕,而是仰頭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昨夜裏那個嬌氣的“沈之嶼”被他自己藏了起來。


    沈之嶼放下藥碗,察覺到四周氣氛不對,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兀顏連忙出來打笑道:“沒啊,沒有的事。”


    此舉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沈之嶼目光一凝。


    兀顏立馬縮了縮腦袋。


    今日的丞相府格外安靜,放在平日裏,兩個孩子早就吵起來了。


    “魏喜和盈兒呢?”沈之嶼往四周看了一圈,道,“一晚上沒迴來?”


    兀顏臉唰地一下白了。


    “他們人呢?”


    沈之嶼的逼問讓人脊骨泛涼,兀顏低著頭,他是鬼戎兵,沒有元徹的允許,不敢胡亂說話。


    元徹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說吧,遲早要知道。”


    話音剛落,兀顏撲通一下跪在了沈之嶼麵前:“大人,屬下今早趕來的時候,在護河邊發現了你身邊那位小婢女的屍體,她的手上還有魏喜的衣服。”


    .


    護城河邊。


    “這姑娘才多大啊?太可惜了。”


    “誒你說,她會不會是和之前那幾位官老爺一樣,被夜裏神出鬼沒的鬼殺的呀?”


    “那不是個想要成親的女鬼嗎?殺這個小姑娘做什麽?去當她的孩子嗎?”


    “有道理,其實我看這孩子身上的傷……倒像是野獸咬的,比如,狼。”


    這個猜測讓在場所有人屏住了唿吸,京城養狼的是哪一群人,大家心知肚明。


    “官兵來了!”


    圍觀的人群連忙退去,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耶律錄帶著一隊鬼戎兵靠近,將湊熱鬧的老百姓攔在外麵。


    但還是有一些不嫌事兒大的人往裏麵擠,直到被鬼戎兵亮出刀喝了一聲,才悻悻然地老實下來。


    耶律錄上前蹲下,看見了盈兒身上遍布的牙印,他皺了皺眉,鬼戎軍對狼群的管控十分嚴格,根本不會出現在命令之外亂咬人的情況,不然他們哪兒敢把狼帶上戰場?


    再想想這位小姑娘的身份……


    多半是有人要陷害他們。


    耶律錄起身,右手握緊了扣在腰側的刀柄,就在這時,一位鬼戎兵湊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耶律錄迴頭,看見元徹正站在人群中央,衝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到一旁說。


    “到底是什麽迴事?”元徹負手問道。


    耶律錄來不及驚訝為什麽元徹會出現在這裏,便被迎頭砸下了問題,他低頭迴答道:“身上的傷確實是狼牙造成的。”


    “不過小姑娘的致命傷並不來自狼牙的撕咬,而是脖子上的勒痕,另外,屬下們打撈河堤,沒有發現小姑娘手中衣服主人的屍體。”


    也就是說,魏喜失蹤了,生死未卜。


    沈之嶼帶著帷帽站在一邊,將耶律錄的話全部聽進了耳朵裏。


    “我去看看。”好半天,沈之嶼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耶律錄連忙橫手攔在沈之嶼的身前:“大人不可,”他頓了頓,又道,“小姑娘死了應該已經三天了,又在水裏泡了一夜,樣子……不是很好看。”


    元徹看見沈之嶼的肩膀在微微發抖著,其實,從在丞相府聽到盈兒和魏喜出事後,一路趕來,沈之嶼的狀況都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元徹怕他全部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壞了,剛準備上前一步,就聽見沈之嶼簡短有力地說了一個字:


    “查。”


    “你們拖得太久了,去查。”就像是在朝上下令一樣,沈之嶼說道,“加上之前那五起命案,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把兇手找出來。”


    耶律錄聽見還要加上之前那五起,頓時有些心慌:“大人,這起命案和之前那的不……”


    “耶律錄。”沈之嶼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是鬼戎軍統領,該抓兇手,而不是考慮是不是一個人殺的。”


    說完,沈之嶼撩下帷帽的紗,擋住臉,繞過耶律錄重新向前走去。


    元徹一把拉住他:“別去了,剩下的交給他們。”


    “陛下,盈兒雖然隻跟了臣幾個月。”沈之嶼堅定地道,“但她終究是臣的婢女,為什麽要怕她死後的模樣?臣應該做的是接她迴家,再把兇手找出來,替她報仇。”


    這句話總算是透露出了沈之嶼的情緒他的眼睛裏全是血絲。


    .


    午時,鬼戎軍換班,耶律錄趁這個機會先去太醫院找了點藥,再迴了一趟家。


    他打開屋門,走到裏側,見溫子遠正坐在他的床榻上,身上穿的還是昨夜那一身勁裝,肩膀纏著浸出血絲的紗布。


    溫子遠知道是他,這個地方除了耶律錄,誰也進不來,頭也不迴地問道:“你還要關我多久,我得幫我哥辦事。”


    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都沒有外人麵前該有的天真活潑,很多人說溫子遠和沈之嶼根本不像表兄弟,因為溫子遠身上找不到沈之嶼辦事的狠戾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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