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四大家為首,如今的士族,隻能說是胎運特別好的一批人,因為,他們能享受高官厚祿的原因並不來自於他們自己的功績,而是開國之初追隨高祖開疆拓土的祖輩。


    可他們不想隨著時間的流逝失去特權,於是,他們開始占有大量的土地,繼而占有依附農,關起門來自己形成一套學術,靠蒙陰確保官職,標榜門第,甚至寧願近親也不肯與庶族通婚。


    這個人口中的“華夷之辨”,與“士庶之分”又有何區別?


    他如今是寒門,可若有一日,他得了機會爬上高位,還會初心不變嗎?


    沈之嶼無聲地笑了笑,早在此人第一句話脫口時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迴大人,君臣和睦,朝政清白有序,文人提筆治天下,為百姓發聲平冤,武將鎮守邊疆,保得江山高枕無憂,這才是該有的模樣。”忽然,又有一人出列道,“大人,在草民看來,外族當權的關鍵,不在外族。”


    溫子遠連忙追問:“哦?那在哪兒?”


    “當權人是好是壞,是對是錯,並非在於他姓甚名誰,而是在於他是否能為百姓某得一方安定和太平,古史三皇五帝皆為禪讓,那時連勳爵貴族的概念都沒有,更別說皇權了。”這人朗聲道,“至於華夷之辨,兩類文化的衝撞,必定是更優者取勝,中原禮法能彌久不衰千百年,自是有他的道理,我們不必畏懼融合。”


    這話說得漂亮,在場不少人甚至下意識拍掌叫好。


    沈之嶼挑了挑眉。


    溫子遠連連點頭:“好,好,對了,我記得你剛剛說自己叫牛以庸?”


    “正是草民。”


    溫子遠接過第三頁紙,紙上的問題是順著牛以書的話問下去的。


    “既然天下之勢在於安定太平,那依諸位看,如今大楚擁有哪些勢?又是哪一勢能達到這一地步?”


    說完,溫子遠自己都愣了愣,驚恐地看向沈之嶼。


    群雄逐鹿,問鼎中原,既然已經說出了天下該有能者居之,那麽這位有能者是誰?


    或者說,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廳下所有坐著的人紛紛站了起來,拱手皆道惶恐若說第一個問題,是詢問元徹坐皇位的合理性,那麽第二個問題,就是在問他們,元徹坐皇位的正確性。


    這是他們敢妄議的嗎?


    有些東西沒有放在麵上說,不代表大家不知道,如今這個大楚,看似皇位是坐在了蠻夷人屁股底下,但是水麵之下暗潮湧動的勢力太多了,內有四大家還在把持著朝堂,外有蠢蠢欲動無時無刻不在緊盯著京城、企圖趁它虛弱之時咬傷一口的藩王。


    以及,還有民間流傳著的,與帝王翻臉後轉去扶持先帝遺孤的丞相大人。


    誰都不是善類。


    這四方勢力在現在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皇帝需要前朝世家替自己打理朝政,藩王又礙於先帝遺孤不敢貿然進京。


    但,平衡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被打破。


    溫子遠自己都要哭了,雞皮疙瘩從腳底直爬去頭頂,可沈之嶼不僅不搭理他,還要讓他依言安撫著這群人。


    他愁眉苦臉地念道:“無需驚慌,諸位被辟除在此的原因想必都是心知肚明的,本官說話自然也就直爽了些,不想彎彎繞繞。”


    溫子遠自然是沒能看出這句話中暗藏的機關:


    沈之嶼將客氣與威脅拿捏的恰好好處,乍一聽,是說不要想多啦我們都是直來直去的人談談而已,但實際上,他已經在警告,既然已經上了賊船,就老實一點,不要身在曹營心在漢。


    果不其然,這一次,迴答就眾說紛紜了許多。


    這群人分析得細致,先答了世家與民爭利,是造成前朝腐\敗的罪魁禍首,萬萬不可再信任,又道藩王更是奸邪之輩,眼睜睜看著京城被黃巾賊侵\略,若他們上了位,苦日子才是真的來了。


    至於當今陛下和先帝遺孤,這還真的不好選擇,論正統,定是先帝遺孤首當其衝,可這位殿下要人沒人要兵沒兵,隻有一位大權已失的丞相大人,實在是難以翻身。


    “其實。”牛以庸再次道,“草民以為,這勢並非現在就能討論出來,一位君主該所具備的,除了古往今來讚頌的賢德愛民外,還有太多,例如,一位仁君可能會帶來盛世,也可能會因過於仁慈帶來懦弱,以至皇權旁落,外敵入侵。”


    “……”


    後又陸陸續續說了一些,大多都是拋出問題讓他們討論,直到醜時,沈之嶼終於問完了想要問的話,將人遣散。


    溫子遠全程一直參與,卻感覺問來問去都是這些東西,沒什麽大的區別,趕在沈之嶼起離開拉住他,撒嬌要求開小灶:“哥,這就完了嗎?給我說說你想選誰唄?”


    “不是我選。”沈之嶼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語氣中透露著遮掩不住的病懨,“三日之內,迴來尋你的,將他們的名字報給我今日辛苦了。”


    溫子遠嘿嘿一聲:“不辛苦。”


    牛以庸和同僚們沿著迴廊慢慢走出去,同僚們都在恭賀他,說這一次就屬他表現最好,將問題答得最合溫大人心思,今後定然會被提拔做官,在朝堂上舒展自己的鴻鵠之誌。


    有一些人甚至開起了玩笑,對著牛以庸拱手做輯,一口一個“大人”,讓他“苟富貴勿相忘”。


    牛以庸不算大,正是想要為人生拚出一番作為載入史冊的年紀,他被捧得很開心,不知不覺間步子都輕快起來,像是喝醉了酒,連連道好。


    直到走到岔路口,同僚們紛紛道別歸家,一陣寒風掛來,將他剛燃起來的熱血刮冷了。


    他忽然覺得,今日之事,處處都藏著不對。


    帝王察舉征辟都僅限於對履曆的查詢以及詞賦考察,若溫大人真的是想要招募幕僚,需要問及這些嗎?


    溫大人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病弱無力,他為什麽需要用屏風遮擋?


    今日的問題,後麵到底藏了怎樣的目的?


    牛以庸泛起寒戰,裹了裹打著補丁的衣袍,加快步子往迴走。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屋簷上,匐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見牛以庸走遠,影子悄然跟上,同時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刀,刀刃在月光下寒光泠冽。


    忽然,在更後方處,一隻手鬼魅般出招,直往影子的要害襲去!影子一身黑色勁裝幹淨利落,在第一縷刀風刮來之前,迅速側身躲開,影子壓著聲暗罵了一句,抬頭,卻在看到偷襲者的臉時,猛地頓住!


    見勢不妙,影子不再戀戰,立刻往旁撤離!


    為找出這夜裏作祟的人,耶律錄已經連續蹲了五天,怎會輕易放過?


    對耶律錄而言,黑夜和暗襲就是他的主場,沒有人能從他的眼皮子下單獨逃走,隻見耶律錄取下背上的短弓,勾箭在弦。


    “咻!”


    箭劃破空氣,精準命中遠處影子的肩膀,影子落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耶律錄故意沒有下殺手,不然這一箭定能射穿這人的心髒,他上前來此人的身邊,將疼得動彈不得的兇手翻過來麵對自己,一把扯下他的麵紗。


    下一刻,手中短弓落在地上,耶律錄手臂青筋爆起,他提起對方的領口,嘶聲道:


    “溫、子、遠!”


    .


    白天一直趕路,剛下了馬車又馬不停蹄地去溫府,等徹底空下來迴到丞相府時,距離天亮也不遠了。


    沈之嶼以為兩個小孩肯定已經睡下,便沒有去打擾他們,自己輕手輕腳地摸黑走迴了屋,換好寢衣,打算趕在天亮之前淺睡一覺。


    躺在床上,先上湧的不是困意,而是再一次難以忍受的心悸,冷汗瞬間打濕了單薄的寢衣,沈之嶼捂著心口起身去找藥瓶,黑暗中,小腿踢到橫在路中間的凳子,眼見就要摔下去,他的手抓猛地到一個人的胳膊,穩住了身形。


    胳膊?


    誰在這兒?!


    “哢嚓”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根火折子被點燃,照亮了方寸之地,沈之嶼看見他的藥瓶正被一個人捏在手中,此人責問道:


    “沈之嶼,你這樣疼了多久了?”


    作者有話說:


    沈之嶼:不理解,為什麽會怕說皇帝壞話?


    徹崽:就是,朕很小氣嗎?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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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借刀 第三


    朕對你,不算好


    時間倒退迴十天前


    元徹發現沈之嶼給自己留的信後, 很氣,氣這人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但他尋不到由頭發作脾氣。


    沈之嶼已經安排妥當了一切,細細地將他們之間的結盟走到最後一步, 他有什麽理由、什麽身份去挽留別人?


    君臣嗎?


    沈之嶼不是他的臣,至少現在不是。


    至於其他……那更是沒邊沒影兒的。


    元徹將信揉成一團, 後又仔細地展開, 撚平每一處皺痕, 折好放進衣襟內, 他抬頭看著窗外蒸蒸日上的禮國,每一處都有沈之嶼的心血。


    他不能辜負這心血。


    在鬼戎軍看來,上午還好好的陛下, 下午忽然又變迴了那個不苟言笑的樣子,自己帶頭, 每天加跑三圈國都, 沒日沒夜地練兵訓民。


    一時間,全軍上下叫苦不迭。


    這種狀態直到第六日。


    第六日清早, 卓陀拿著三個藥瓶站在院子外麵,鬼鬼祟祟地探頭望東望西,在望見元徹後,兩三步跑上前去, 擔憂道:“陛下,這些是屬下新做的藥, 藥性緩和了許多,可是該怎麽送給丞相大人……”


    還提著重刀的元徹心裏咯噔一聲!


    找到理由了!


    《禮律》正如火如荼地維持著禮國的秩序,幾乎滿足了各個階層所需, 也不乏嚴厲, 六天下來, 禮國已經不需要帝王像位老母親一樣時時刻刻盯著,元徹接過藥瓶,從鬼戎軍中撥出十幾人,再算上卓陀,當夜便啟程迴京!


    心裏有盼頭和想見的人,元徹幾乎晝夜不停,僅花了三天就出現在京城門下,他甚至還看見了溫子遠大半夜來接沈之嶼。


    元徹讓其他人先迴皇城,自己則偷偷溜去丞相府,熟悉地翻牆入內。


    又是獨守空房兩個時辰,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迴了多日不見的丞相大人,元徹剛想湊上去,卻見沈之嶼燈也不點,摸黑進屋後,隨便換下了外袍,踉蹌著把自己往榻上摔。


    原本已經邁出去的腳步默默收了迴來。


    元徹在黑夜中視物的能力極好,看著唿吸漸漸平緩下來的沈之嶼,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決定不去驚擾對方了,改日再來。


    可他剛轉過身,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元徹連忙迴頭,沈之嶼竟然又醒了,還下了床正要找什麽東西,眼見沈之嶼一腳踢在了路中間的凳子上,元徹立刻閃身過去,讓他攀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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