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征循著他的蹤跡一路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躲一尋,就這樣微妙地“同行”了數月功夫,臨近清雲宗山下。


    謝征自然不覺得傅偏樓拜入清雲宗會是什麽好事,可他尚未來得及出言阻止,最擔心的事情便遲來幾步地發生了。


    拿著白龍遺物羅盤的妖修跟到此地,欲將傅偏樓抓走。


    謝征聞聲趕到時,已然晚了,荒郊野外,灰蛇屍首橫陳,胸腔破開一道裂口,渾身焦痕,死得驚恐而意外。


    而大股湧出的蛇血旁,少年猙獰地笑著,藍眸鬼祟,轉頭看來,滿眼皆是濃稠惡意。


    那是謝征首迴確認藏在傅偏樓身體裏的另一個個存在,明白在旅途中逐漸有些了解的少年背負著怎樣的命運。


    也終於知道……那一日,對方輕聲迴問的“為什麽是我”,究竟是何含義。


    共情帶來理解,理解帶來親密。


    刹那忘懷生死,謝征不曾離開,也並無畏懼,沉默地步入血泊之中,遵照心意,將眸色駭人的少年擁到懷裏。


    他知曉那不是傅偏樓,卻想著,假如傅偏樓仍留有意識,大抵很需要這樣一個短暫的、慰藉的支撐。


    不出意料的,魔將他擊暈,隨後徑直登上清雲宗,如原著一般拜入柳長英座下,被關在清雲峰上不得自由。


    謝征靈根駁雜,天資不夠,年歲也算不得多小,入不了清雲宗法眼。


    他也不屑於留在峰外當什麽雜役,幹脆做仰仗係統給的法訣自行入道,做了散修。


    然而,堂堂天靈根完滿、可與蔚鳳媲美的資質,傅偏樓入了天下第一宗門,卻如泥牛入海,半分消息也無。


    別說收徒大典,就連道號都沒有聽聞過。


    這自然不會是什麽好事,謝征便在修煉之餘,刻意與清雲宗弟子交好,旁敲側擊地了解傅偏樓的近況。


    這裏麵最為合適的,自然是《問道》裏與蔚鳳君子之交的成玄,柳長英的另一名弟子,傅偏樓的師兄。


    然而,真正與成玄認識以後,謝征很快察覺到了不對。


    成玄並不像原著中所寫那樣,是個光風霽月的好人。


    正相反,清雲宗大師兄表麵平易近人、溫和大度,稍作試探,不難看出他背地裏睚眥必報、嫉妒心極強的陰暗性子。


    這樣的一個人,會放過天資極強的傅偏樓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若不然,原著中傅偏樓也不會以殺死成玄的方式登場。


    二者間必然有著衝突與仇恨,唯一尚不明確的,就是成玄到底如何招惹上了傅偏樓他對傅偏樓做了什麽?


    順著這個方向打探下去,謝征發覺了從成玄手中流出的某種丹藥,盡管稀少,藥效卻足矣令人趨之若鶩:是能洗淨靈根的神丹。


    而每迴神丹出現之前,常年在外曆練的成玄都會迴一趟清雲峰,爾後在山上呆個十天半月。


    這東西的來曆不言而喻,八成和傅偏樓脫不開幹係。


    經年而過,謝征不清楚對方如今過著怎樣的日子,但他已不願再等下去。


    分辨不清是為了不讓事態重蹈覆轍、亦或別的什麽,他針對成玄設下了局。


    而山裏關著的傅偏樓仿佛也意識到在外有誰幫忙似的,配合著動作製造出空隙。


    心照不宣、裏唿外應,最終,以成玄的身敗名裂作為結局,他們完成了一場合謀。


    合謀落幕,傅偏樓遣人送來了一道古舊陣訣。


    施展後,謝征站在了清雲峰山巔,一方沐浴用的水潭旁、鬆石邊。


    長大了不少的傅偏樓等在那裏,瞥見他,像是怔忡,又有些意料之中。


    “我道是誰,”傅偏樓說,語氣恍惚而複雜,“原來是你。”


    “許久不見了,謝征。”


    “嗯。”謝征垂了垂眼睫,“許久不見。”


    隻字未提過往的不愉,也沒有問那個算不上的擁抱,兩人仿佛冰釋前嫌,又各懷心事,距離似近似遠。


    成玄死了,可柳長英仍在,傅偏樓沒有辦法下山,還需外力逼上一逼。


    他便托謝征代為線人,組建無名,就往後的事情聊了幾句。


    臨別時,謝征半隻腳已踏入陣中,忽地迴首,似漫不經心地解釋:“當年那根紅繩,是為遮蔽氣息所用。”


    傅偏樓沉默須臾,在他身影消失的前一刻,陡然出聲道:“下迴。”


    “下迴,倘若你還會來見我的話……能不能把它帶過來?”


    本就輕聲的話音,風一吹就散,可謝征仍舊聽到了後半句。


    虛浮得宛若假象,如同對方捉摸不透的真心。


    “……我有點後悔還給你了。”


    然而下一迴,謝征當真將東西帶去時,迎來的卻是試探的疑問,仿佛要摸清他舉動後蘊藏的意思般,略帶訝異道:


    “過去這麽久了,你還留著?”


    謝征淡淡迴答:“一介散修,比不得清雲宗大師兄身家萬貫。涅尾鼠筋這種好東西,平素能派上不少用場,怎舍得扔?”


    爾後話鋒一轉,問:“倒是你,一介沒給出去的舊物,要去何用?”


    傅偏樓便也勾唇假笑:“藍眼睛的那家夥,吵得我頭疼罷了。”


    如這般若即若離、充滿欺瞞的交流,幾乎貫穿了他們之間相處。


    於是清雲峰上,常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或而對弈,或而切磋,春臨青梅煮酒,冬至聽鬆看雲,言笑晏晏,刀光劍影。


    傅偏樓暗中與魔冷笑,不過情勢所迫,利用任務者而已;謝征則淡然和係統解釋,所作所為僅僅為了更好地看住boss、完成任務。


    對方沒什麽要緊,隻是道途漫漫,並沒有多少說得上話的人,才生出那些仿佛溫情的時日。


    說得多了,差點連自己也騙過去。


    直到有迴與清雲宗暗地的爭端中,無名出了岔子,謝征前往荒原行事,重傷垂危,自此杳無蹤跡。


    第239章 前生(下)


    臨行前, 謝征曾玩笑般地問他:


    “荒原乃妖獸聚地,風土人情和虞淵大相徑庭。有無所欲之物?或可為你順途捎來。”


    傅偏樓覺得好笑,謝征偶爾會有這樣的閑心思, 帶些東西給他,仿佛怕獨自留在清雲峰的他寂寞一樣。


    要是是為討他歡心,偏偏不獻奇珍異寶, 多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逗趣一般。


    譬如先前外出曆練,行至雲儀,迴來居然架了副紙鳶上門。


    傅偏樓啼笑皆非地接了,問他何故買這種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謝征沉吟著, 睫羽瞥來幾許笑意,說:“瞧著似你。”


    那紙鳶是個呆頭呆腦的點睛老虎, 做工粗糙,不倫不類, 比起百獸之王更像隻額頭寫王的家貓。傅偏樓聽了, 眉梢一挑, 不免著惱。


    謝征卻又說:“它的引線斷了, 掛在樹上,風大, 眼見就要吹走, 我便撿了迴來。”


    原來不是買的,是撿的。


    聽完來曆,傅偏樓更惱了,皮笑肉不笑地問:“怎麽,諷刺我像沒人要的垃圾?”


    “何必這麽想自己。”


    不讚許地投來目光, 謝征道,“風箏,紙鳶,這種東西,一旦斷線,就無處可歸。漂若浮萍,身不由己。”


    傅偏樓道:“放不了的紙鳶,要來也無用,隨它去。”


    他言語帶刺,謝征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沒有作聲。


    傅偏樓有些不快地將紙鳶收起,過了片刻,謝征才低低道:“我給它新係了線,不要緊了,能放。”


    “萬一線不夠牢,又斷了呢?”


    一想起他方才說自己像這傻老虎,傅偏樓就下意識地嗆聲。


    “……那就找迴來。”


    謝征不知在想什麽,聞言不假思索,“再係一次。”


    傅偏樓一陣無言,覺得跟個紙鳶較勁,真有夠蠢的。


    於是就此止住話頭,不了了之。


    這個任務者也不是什麽蠢貨,卻時不時會像這般,認真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念及過往種種,傅偏樓不知這迴謝征又打算折騰什麽,幹脆一揮手:


    “沒什麽,把你的人安安穩穩帶迴來,別半途失蹤就成。”


    這句話本也是玩笑,他從不覺得憑謝征的本事,會出什麽岔子。


    交托對方的責任,沒有一樣完成不了過,僅就此而言,算是他今生最為仰仗信賴之人。


    卻不想一語成讖。


    ……


    指尖一顫,傳訊紙鶴在靈力湧動中化為齏粉,紛紛揚揚撒了滿身。


    傅偏樓卻恍如未覺,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神情凝滯,血液凍結。


    好半晌,他才尋迴意識,想起方才下屬稟報的噩耗


    深陷荒原,生死不明?誰?


    謝征?


    怎麽可能,他臉色陰晴不定,無名的亂子不過是在荒原外圍,一條靈脈被人盯上罷了。個中關節他早就暗地遣人打通,謝征隻用往返一迴,前去確認便可。


    這一趟不說毫無風險,也該手到擒來才對。


    甚至他還別有用心地算好了時日,待人歸來,定要上山一敘。


    按腳程看,迴來那會兒正值中秋,清雲峰頂適宜賞月,恰能借故相邀。


    可如今呢?


    耳邊似仍迴蕩著紙鶴裏那慌忙的一句話,深陷荒原、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哐當”一聲,桌麵茶盞四仰朝天,茶水灑了一地。


    傅偏樓胸口劇烈起伏,瞧著這片狼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起身太過倉促,撞翻了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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