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了。


    “我答應你。”傅偏樓說,異眸中之閃過一絲決絕,“那個交易,如今也作數。告訴我,該怎麽做?”


    【……】


    【殺了他。】


    傅偏樓眼角一跳。


    【毀掉變數在此界的身軀,我會動用最後的餘力,送他離開。】


    “殺死謝征……”


    唿吸急促起來,傅偏樓驟然想到曾經做過不止一迴的噩夢。


    那個,他囚禁了謝征,又親手殺了對方的夢。


    倘若那不是夢呢?


    他怎會有本該被抹消的記憶?


    是了,傅偏樓猛地捂住左眼,心底冷靜得可怕,真如天道所言,他什麽都不記得的話,之前過鬼門關時另一半的隱約印象又是怎麽迴事?


    一定發生過什麽……他絕對做了什麽。


    他很了解自己,最為珍重的記憶,怎甘願就此消散於兩界的壁障?


    換作現在的他,會怎麽做?


    抹消前便將記憶取出,封存在某個安全的地方。


    必然不是凡物,甚至能跨越輪迴,不會離身,以便能隨時接觸到……


    傅偏樓閉了閉眼。


    ……鎮業槍。


    若是他,就會放在那裏。


    心底仿佛燃起一團火,灼燒得五髒六腑都在疼痛抽搐。傅偏樓一刻也等不下去,轉身就走。


    天道書不曾料到他這番舉動:【汝去何處?】


    “清雲宗。”


    【清雲宗?汝尚未臻至大乘,還不到重鑄奪天鎖的時候。】


    “我知道。”傅偏樓沉聲,頭也不迴,“我要……先確認一件事。”


    天道的話是真是假,當真有上一世,又到底發生過什麽?


    他必須弄清楚。


    遙遙目送青年遠去的背影,天道書靜默半晌,首迴發出茫然的一聲歎息。


    【不係……莫非,吾錯了麽?】


    *


    【天道它,並不懂人心。】


    空白房屋中一片靜默,僅有舊電腦的音箱不斷發出摻雜了滋滋啦啦電流的聲音。


    【它將感情想得太過簡單,以為隻要這麽做,就能喚起傅偏樓的欲求,殊不知,帶著目的的接觸恰恰適得其反。】


    【但,】不係舟道,【我依舊聽從了它的話。】


    “為什麽?”011縮了縮脖子,“既然你覺得不好,為什麽不阻止它?”


    不係舟說:【這一劫難,說到底,源於最初我不應當的心軟。倘若當年,我不曾執迷不悟地要留下兩儀它們,天道也不必退而求次,造出上古血脈。】


    【無形如能圓滿,秦知鄰便是再有手段,也無力撼天……這是我犯下的錯誤,卻反噬在天道身上,我於心有愧,不敢妄動。】


    孰是孰非,誰能擅作定論?


    天地已印證過它的過失,致使了如今的浩劫,天道替它受難,不惜就此湮滅,它又如何能指摘這一線生機?


    然而,一遍遍地重來,一遍遍地失敗。


    無論是它、亦或天道,力量都瀕臨幹涸,傅偏樓的意誌更是走到了懸崖邊沿,搖搖欲墜。不忍與懷疑在心中不斷滋長。


    這麽做,當真是對的嗎?


    可事已至此,哪裏還有選擇?


    顯示屏正對著謝征的臉,將那雙漆黑如潭水的雙眸染上幾分湛藍。


    不係舟忽然百感交集,輕聲道:


    【謝征,或許該稱你“變數”。我想,天地彰顯與我們那來自異界的一線生機,大抵就係在你的身上。】


    謝征掀起眼睫,定定望去。


    【是你讓我看到了第二條路,為了那樣的結局,我願意一試。】


    不係舟說:【故而,我違逆天道的意願,在傅偏樓成為奪天鎖前擅自倒轉輪迴……重來一世,有了這輩子,才會被關在這裏。】


    “重來?宿主?”短短幾句話,透露出的含義太多,011磕磕巴巴道,“什麽意思……”


    謝征則在短暫的失神後平靜下來,稍有意外,又覺得理所當然,嗓音略略低啞:“第十個任務者,是我?”


    【是你。】


    不係舟道,【早在你十五歲那年,係統便選擇過你。隻是你失去了那段記憶,小十也在迭代之後悉數遺忘,變成了白紙一張的小十一。】


    011怔然:“我……”


    【不要悲傷,我的孩子。】


    電腦亮起一個笑臉,像是在寬慰,【想不想取迴自己的記憶?】


    “誒?”011眼中一亮,“可、可以嗎?”


    【當然。我就是為此,才一直在幽冥等待著你們。】


    不係舟柔聲道,雖然電腦沒有眼睛,但謝征知道,它在看自己。


    雪白的光球自屏幕中心逸出,莫名的,謝征感到一陣親近與熟悉。


    【這是你的記憶,三年前,你最後交予我的東西。如今,終於到了物歸原主的時候。】


    不係舟說著,仿佛耗盡了氣力,聲音信號不良那樣變得斷斷續續,光芒也黯淡下去。


    但它的語氣卻仿佛仍在微笑:


    【人心乃世間最不可掌控、最為可怕的東西。但我願意……相信……因那也是最無與倫比的可貴之物……】


    【謝征……往後,就交給你了……】


    第238章 前生(上)


    對十五歲的謝征而言, 這場穿越來得過於倉促,且不合時宜。


    偏偏在他人生中最為糟糕的那一天,隻不過是倚著謝故醒冰冷的墓碑, 逃避般地獨自小憩了一覺。


    再睜眼時, 日落月升,麵前景象大變。


    荒敗的破廟,青灰的泥牆,阡陌縱橫的小路。


    莫名其妙的古裝, 不知何時蘊長的頭發, 還有憑空響在耳邊, 中氣十足介紹著情況的所謂係統。


    簡直像老天開的一個離譜玩笑。


    與傅偏樓書中記載的滅世反派、他的任務目標最初的會麵, 更是隻能用災難來形容。


    兩名算不上成熟的少年人, 一個冷漠得成了習慣, 半句解釋都不肯多說;一個又多疑到有了心病, 一個舉動能揣摩出七八種不懷好意。


    撞到一處, 理所當然地不和。


    在謝征自顧自強行給對方戴上遮蔽氣息的紅繩後, 受驚之下,傅偏樓以魔眼迴敬, 將他拉入了一個極其糟糕的噩夢裏。


    彼時彼刻, 謝征的心弦早已壓抑繃緊到了極致, 稍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斷裂,更何況直麵心底最深的恐懼?


    被係統喚醒後,他徹底崩潰, 將高坐於柴垛頂端的少年拉下來,摔在地麵,翻身扼住了纖細的脖頸,掌心緊緊貼著脆弱的咽喉。


    有那麽一瞬, 謝征是真心想殺了他。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眉心,沿著眼窩滑到眼尾,拖曳出長長的水痕。


    就好似他在哭一樣。


    傅偏樓怔怔地盯著壓在頭頂,麵無表情的少年,漆黑如濃墨的一雙眼裏倒映出他的模樣。


    他這才發覺,自己與這個名為謝征的任務者並無什麽差別。


    同樣的臉色蒼白,同樣的目露痛苦,也同樣不容許示弱。


    咽喉的手指鬆開,傅偏樓猛烈地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隱約感到眼角的熱意,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淚水。


    急促喘息徘徊在咫尺間的狹小地方,他聽到一道低低的、喑啞的聲音,不複先前的平靜,疲憊不堪地問他:“為什麽是我?”


    傅偏樓一怔。


    “世上希望能穿越的家夥大有人在,他們會願意陪你玩救贖遊戲的家家酒,會對你好、不會傷害你。”


    謝征垂著眼,緩緩說,“我有需要照顧的家人,有計劃好的人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所以,為什麽是我?”


    傅偏樓覺得,倘若對方再軟弱幾分,大抵會痛哭流涕、大聲嗚咽,就像他想做的那樣。


    但他們都沒有,甚至音調都不算高,仿佛在親密地傾訴著心裏話,卻已被磋磨得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原來有人是和他一樣的。


    鬼使神差地,傅偏樓也喃喃道:“對啊,為什麽呢?”


    “我也想知道,”他避開謝征凝視的目光,像是透過蛛網遍布的破舊房梁,望見上蒼,“為什麽是我?”


    沒有誰得到迴答,傅偏樓忽然覺得很無趣。


    和魔說的根本不一樣,什麽會假裝對他好、其實另有目的的任務者?


    分明隻是個……沒比他大兩歲,和他一樣迷茫又孤獨的家夥罷了。不願意,就沒必要強求。


    於是當晚,趁夜,傅偏樓將紅繩褪下,放在枕邊,偷偷離開了永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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