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處異界,與思念的親人相隔兩處,會有多難受?


    他怔然片刻,道:“有關的。”


    “要是哪一天我先走了,肯定會在這裏等你。”他認真地說,“多久都會等的。”


    謝征深深凝視過來,爾後,略帶譴責地扣住傅偏樓的手。


    “沒有那一天。”他皺了下眉,“就是壽數走盡,我也比你大五載,該我等你才是。”


    說罷,雖因這話微微不虞,方才擁堵在心口的沉澀卻消散了。


    黃泉路乃魂魄去途,奈何橋為死者圓滿。


    便是在這方天地,他也終有歸處。


    第232章 幽冥(五)


    宣雲平死後, 應澈不再受製,眾人本欲先沿途折返,送她迴去,她卻猶豫起來。


    “本就……因我的任性, 添了很多麻煩。”


    龍女愧疚地埋下臉, 細聲細氣地說, “我也聽見了,古爺爺說你們不能在這裏久呆。時間有限, 不必再花在這裏。澈兒與你們一道去。”


    傅偏樓蹙緊眉, 不客氣道:“免了。前邊尚不知會遇見什麽,屆時可沒人會分出心神看照你。”


    饒是相處不久, 應澈也瞧得出,心心念念的白哥哥雖總對她沒個好臉色, 但其實整一個刀子嘴豆腐心。


    她鼓足勇氣說:“不用看照……我,我乃龍裔, 妖力也沒有那麽不中看,身上還帶著古爺爺給的靈器, 不會拖後腿的。”


    “萬一, 情況危急。”她頓了頓,眼神堅定, “也是澈兒自找的, 死生不論。”


    話說到這個份上,倒顯出幾分烈性氣節。


    謝征見她不閃不避, 便知是下定了決心, 朝傅偏樓搖搖頭:“罷了。”


    師兄發話,更兼他們的確沒多少功夫浪費下去,傅偏樓沉默片刻, 背過身去:


    “……隨你。”


    謝征知道他心裏別扭,微微俯身,在小姑娘眉心畫了道護佑法訣。


    他臉上亦無多少關懷之色,隻簡單吩咐道:


    “跟緊。”


    應澈一愣,隨即用力點頭,又忍不住抹了把眼角:“嗯!謝、謝謝你們……”


    幽冥空曠、冷寂,暗河靜謐無聲地流淌,全然瞧不出方才吞沒了一介大乘修士。


    走上橋時,宣明聆沒忍住,往下瞧了一眼,想到剛剛生父的癡態,心緒複雜難言。


    “說起來,”蔚鳳怕他觸景傷情,扯過話題,“魂魄過了奈何橋,會洗去這一輩子的記憶;活人走過不妨礙麽?”


    傅偏樓道:“我們是強闖,又不是魂魄迴歸輪迴。”


    他語氣十分篤定,蔚鳳也不禁有些納悶:“你怎麽知道那麽多?”


    “……”


    傅偏樓咬了下嘴唇,眼神稍帶恍惚。


    那種奇異的感覺重又浮上心頭,下意識就會明白,因他不是第一迴走上這條路。


    但不論如何去想,也無法憶起一星半點。


    分明這個時候,前世發生過的那些他都差不離的迴想起來了。


    到底是何時……


    他失語得太久,等迴過神來,半隻腳已踏入彼岸。


    濃稠的黑暗迎麵裹挾,腕上一燙,瑩瑩生光的血線像是受了某種刺激,光亮更甚,幾乎變成了刺目的燦金色,宛如日照融雪般映亮了前方。


    謝征步伐一停。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不再是空落落的黑暗,而是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人頭。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著打扮各不相同。


    相同的是臉上的神情,耄耋老嫗也好、兇相畢露的壯漢也罷,無一例外,皆懵懂拙稚似嬰孩,追尋本能地朝前走著。


    那些並非活人,謝征很快認出來,而是已失去心智、亟待投胎的魂影。


    不知何時,走來的奈何橋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陡峭的石階,通往下方。


    那些魂影像是忽然出現,與他們擦肩而過,沿著石階緩緩遠去。


    謝征抬起指尖,擦過其中一人的袖擺,倏忽穿過,沒有一絲觸碰的實感,卻會帶來幾分陰冷的不適,仿佛濕漉漉的寒風拂過。


    抬眼細看,魂影睜大的瞳眸中倒映不出他們的模樣,陰陽錯落,仿佛隔開兩方天地。


    “他們這是要到哪兒去?”裴君靈問,“要跟上嗎?”


    謝征輕輕頷首:“也隻有這條路了。”


    陳不追提醒道:“小心些,魂魄陰氣重,盡量莫要碰到為好。”


    話雖如此,淹沒在人群中時根本不知西東,就是不欲碰到,也難以避免。


    走出不久,身邊就堵滿了陌生的魂影,全然瞧不見熟悉麵目。


    好在手腕被金線牽連在一起,也不怕走丟,謝征便安之若素地順勢而下。


    半途轉過一道彎時,已隱隱約約能望見底下的景象。


    隻見流水似的人群滔滔湧入同一個方向,爾後鋪開,停滯在一道門前。


    那是一幢宏偉且精巧的青銅巨門,門扉大敞,不過由於狹窄,容納的人流變小,才顯得好似停了下來。


    然而,謝征目光一止,卻落在了巨門的兩側。


    兩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猙獰可怖的惡鬼像,正以森寒的眼洞掠過門下魂影。


    它們麵容鐵青,張牙舞爪,血盆大口高高啟開,口中則懸吊著吹毛斷發的虎頭鍘。


    分明一動不動,卻像隨時會伸長脖子撲過來,如同城牆上守關的門將,呈露出無聲的威懾。


    011看了眼就不敢再看,小聲道:【宿主,那是……】


    “嗯,應當是鬼門關。”


    謝征眯了眯眼,關乎幽冥的記載縹緲無依,真真假假什麽說法都有,乍然見聞,難以將之一一對應。


    不過,這道關卡倒是一目了然。


    他所看過的典籍裏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說此處乃入輪迴池前的一道關卡,以排查是否有未曾洗盡前世記憶的魂魄。


    如有,順從的便丟進忘川中徹徹底底地洗上一場,不順從的,則會被捉去,強行劈開。


    也不知傳言有幾分靠譜,更不知倘若活人闖入……又會是個什麽待遇。


    思索間,謝征跟隨身前的魂影,一並停了下來。


    周遭無聲無息,在場千萬人,卻靜得詭異,森寒氣息不住地從四麵八方彌漫過來。


    唯有腕上係線的地方繚繞著些許暖意,垂眸碰了碰,謝征忽而念及不知身在何方的傅偏樓。


    他是很怕冷的。


    這般想著,謝征撚起血線,追著那點淺淡光亮信步向前。


    穿過重重魂影,發膚皆染上微薄陰冷,他不在意地以靈力化去,很快尋到了熟悉的身形。


    此處距青銅門已十分近了,人流緩緩朝門中湧入,能聽見兩隻惡鬼發出打更報幕似的嘶啞聲音,伴隨每一道魂影的經過沉沉響起。


    “重半斤,可過。”


    “重七兩,可過。”


    “重六兩,可過。”


    所言質量與外表無關,不知是憑何計數,傅偏樓似也在尋思這點,站在一邊定定地打量著過路魂魄。


    謝征尚未來得及靠近,幾步開外,忽生變故。


    “重三斤,不可過!”


    低吼之後,門上的惡鬼當真活了過來,原先黑洞洞的眼眶中,陡然浮現出幽藍色的焰光,棱角分明的軀體血肉鼓動,筋絡賁張。


    其中一隻俯下臉來,張嘴一銜,將那“不可過”的魂影淩空叼起,另一隻則威懾般地扭頭掃視,引得形容茫然麻木的魂影紛紛俯首,顫抖不休,發出驚恐聲息。


    “救、救命啊”


    被叼起的那人是個布衫青年,倉皇失措,驚恐地大叫著。


    他兩腿亂蹬,竟懷有神智,被近在咫尺的虎頭鍘嚇得哭爹喊娘,不住求饒。


    “鬼差大人,小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求您明鑒!”


    謝征若有所思地遞去一瞥,這人果然還有生前的記憶。


    看上去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那麽,接下來大抵是被丟到忘川河裏,再洗一遍過來?


    餘光瞧見傅偏樓動了動手指,他神色微凝,上前一把捉住。


    “你想做什麽?”


    “謝征?”


    傅偏樓愣了愣,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這一猶豫,便失卻先機,惡鬼揚首一擺,就將那青年遙遙拋飛出去,半途不見了蹤影。


    做完這一切,它們眼中幽焰緩緩飄散,失卻靈神。


    謝征收迴視線,蹙眉垂眸,趁著周圍騷亂低聲道:“胡來。”


    傅偏樓略帶心虛地說:“隻是試試……”


    “試也該等我們過來。”


    簡直有些氣得頭疼了,謝征曲指在他額心敲了一下,“你一人,出了事打算怎麽辦?”


    傅偏樓側過臉,神色不明,隔了會兒才道:“我有把握。”


    不等問,他就重重反握住謝征的手腕,聲音急促:“我真的來過這裏……我知道,卻不記得,為什麽?發生過什麽?”


    他顯而易見的焦躁,謝征安撫道:“不是說過?走下去,或許就會明白,不必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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