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嗯。”


    他失了魂似的,隻知道嗯,顯然駭得不輕。


    也對。


    傅偏樓自嘲地在心底笑道,跟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有這般親密行徑,換誰誰都要被嚇一跳。


    他垂了垂眼,就要揭過這茬,畢竟先是入畫,又是失控,一波三折的,根本沒心力再去做點什麽。


    當成一個意外,揭過去好了,日後再論。


    還沒出聲,謝征卻已迴過神來,先一步問:“你眼下如何?”


    語氣平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傅偏樓一頓:“……空境珠暫且鎮住了它,應當無事了。”


    謝征輕輕頷首:“迴去吧,師長那邊還需交代。”


    “交代?”


    傅偏樓輕聲念了一遍,突然道,“那方才的交代呢?”


    謝征垂下眼,遮去眸中複雜之色:“……我以為你不想提。”


    “你總這般清楚我在想什麽。”


    傅偏樓低下頭,語調不覺有些憋悶,“是,我不想提,發生那麽多事情,想必你也累了。”


    他不想提的,可一想到之前驚心動魄的那場爭鬥,胸口便一陣緊縮。


    天知道當謝征走進來時,他是如何一邊安心,一邊惶恐的。


    而對方撤去護體靈力,站在火中以死相逼,說什麽一起死時,他差點窒息。


    就算後來察覺到謝征遞出的暗示,明白他是另有謀算,陪著一塊演戲騙過魔,那些話,又何嚐沒有真情流露?


    他實在太害怕了。


    就連現在想到,還有些恍惚的哆嗦。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


    他想問,再有把握,一個不好露出破綻,或許就真的死了啊!


    別人不知道,謝征不會不清楚,這具身體到底是由他做主,還沒到會被魔徹底占據的時候。


    前世那麽多迴結丹化嬰,也就是被拿走個一段時間,總會搶迴來。


    明明知道。


    明明不必要。


    卻仍舊來了。


    很多次都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舍身忘死地護在身前,對他好到幾乎令傅偏樓有種錯覺。


    錯覺其實自己對謝征而言也意義非凡,錯覺在他心目中自己也是重中之重,錯覺他或許也有那麽丁點可能……喜歡上自己。


    這種錯覺在謝征於畫卷中失憶時達到了頂峰。


    又在剛剛猛然跌落穀底。


    傅偏樓近乎委屈地想道,我怎麽會不想提?


    盡管是著了魔的道,可那確然發乎本心,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自然想知道,謝征對此究竟會有怎樣的看法。


    隻是抓心撓肺也好,忐忑不安也罷,都在觸碰到對方略帶疲憊的麵色後乖巧地摁到最底。


    懂事,討好,察言觀色。


    他曾這樣取悅過許多任務者,最清楚如何不招人煩,如何最順遂心意。


    可在發現謝征想忽略掉那個意外後,傅偏樓忽然不樂意了。


    他是可以順水推舟,避過不談。後麵溫水煮青蛙,借著這迴慢慢營造曖昧,差不多到時機再點破,這樣得償所願的可能最大。


    但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對謝征的喜歡、和他想要的謝征的喜歡,是這麽一種小心翼翼,充滿算計的東西嗎?


    不是的。


    從頭到尾,從小到大,傅偏樓隻有一個願望。


    他想有人愛他,沒有緣由地愛他。


    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不是因為他會曲意逢迎。


    隻因他是傅偏樓。


    “……你分明如此了解我的。”


    他呢喃道,“怎麽會看不出來?我對你……”


    謝征低聲道:“傅偏樓。”


    他語氣頗有製止之意,眼中則流露出些許倉促和無措。


    於是傅偏樓知道了。


    ……謝征清楚他的心思。


    故而才避之不談,故而才不欲讓他說下去。


    本身,這就是某種體麵的拒絕。


    他站在散落的花靈之中,精心束起的繁複發髻早早折散,挑選的錦緞綢衣遍布鮮血。


    滿地狼藉中,麵貌狼藉,神情也一片狼藉。


    “好。”傅偏樓很快收拾好臉色,笑了笑,自若道,“我不會再提了。”


    他轉過身,“走吧。再呆下去,蔚明光他們該等急了……”


    沒走兩步,手腕一下被人從後攥緊。


    “……謝征。”


    傅偏樓平靜地說,“不要心軟。”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迴頭,眼角泛紅,裏頭是見之生畏的濃稠陰鬱,“你再給我這種錯覺,我便真的不會放手了。”


    他以為謝征會被這副困獸一般的模樣嚇到,然而對方隻是淡淡望著他。


    似是慎重至極地考慮過一遍,緩緩道:“……給我點時間。”


    傅偏樓不解:“什麽?”


    “這件事,我也是才看出來不久。”謝征無奈地歎口氣,“該怎麽迴答,得好生思量一番,你於我而言……總不能輕慢了你。”


    傅偏樓全然怔住了,明白他話裏的重量,一時間竟不可置信到有些迷茫。


    謝征走近幾步,執起被他捉住的那隻手腕,將之前掉下來的紅繩仔仔細細地係迴去。


    垂下眼,心緒難言。


    “你容我……再想一想……”


    謝征斟酌著,輕聲問:“我再想一想,好嗎?”


    第159章 交代


    養心宮, 議事主殿。


    三名合體修士正襟於高座之上,一身玄衣的陳勤次之。


    階下兩邊,站著前來參加拈花會的各宗弟子, 而中央, 則靜靜跪著一人。


    染血的白衣已然換下,發冠也重新束起。


    金線銀描,珠玉墜身,容顏如春花秋月,極盛而無可逼視。


    雖然跪著, 脊背卻毫無彎折,頭微微垂下,留長的發遮住了他大半的神色。


    若有誰能瞧見,就會發覺他麵上不見半分緊張,甚至心情頗好, 唇邊不自覺地上翹。


    見人三三兩兩到齊,滿室肅靜, 清重真人緩緩開口:


    “問劍穀傅儀景,先前你為妖魔所控,攪亂大會,縱火傷人。雖是無意,但拂曉殿前院被毀,共計三十三位弟子無妄遭難, 其中尚有十六位還未清醒, 到底不可就此揭過。”


    她聲音輕柔, 話語裏並無太多苛責之意,一旁清雲宗的長老聽聞,頗為不滿地接話道:


    “那東西怨氣深重, 能力詭譎,可見是個不小的禍患。拈花會邀來之人,皆是天下道門年輕一輩的俊傑,任何一人的死傷都是極大損失。念在沒有弟子傷亡,便不多罰你。但瞞而不報,你可知罪?”


    傅偏樓收斂了笑意,仰臉問道:“依長老之見,我該當何罪?”


    “那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長老看他還敢頂撞,冷哼一聲,“怎麽處置先不論,還不速速將一切如實招來,給在場諸位一個交代?你這雙眼睛裏,究竟藏著何種邪物?”


    談及此事,一時間,無數道隱隱帶著戒備的目光投來,聚集在青年再度被白綾蒙住的左眼上。


    這樣的注視十分陌生,又很熟悉,令傅偏樓不禁有些恍惚。


    驚疑、畏懼、不敢接近……這輩子藏了這麽久,他差點都快忘記這種滋味了。


    可終究紙裏包不住火,還是走到了今日。


    不過感覺到這些視線中,還夾雜著數道滿是擔憂和關切的注目,傅偏樓釋然一笑到底和從前不同了。


    不論如何,他並非獨身一人。


    “此事說來話長。”他不焦不躁,不疾不徐地說道,“還要從弟子身為一介凡人時談起。”


    “我年幼無知貪玩,曾於鎮口樹下撿到一枚奇怪的珠子。自那以後,左眼就成了這副模樣,旁人視之,便會如同生出癔症,見到恐怖的幻象,瘋瘋癲癲,好些時日才能恢複正常。”


    “而我耳邊,也多出了一道聲音。”


    清重若有所思:“那便是……”


    “不錯。”傅偏樓輕輕頷首,“那便是之前占據了弟子身體的家夥,因其性情殘忍乖戾,弟子便喚它為……魔。”


    他搖搖頭,眉眼間流露出一絲譏誚:“現在想來,還真是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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