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玄的身影消弭無蹤, 那副驚詫中猶帶惶恐的神色殘留在瞳孔深處,久久不散。


    不知壓抑多久的鬱氣隨著方才一戰盡數宣泄,胸中浮現一陣難言的痛快。


    謝征收迴涅生, 氣息尚且不穩,容色先寡淡下來, 好像之前咄咄逼人的姿態皆為錯覺。


    可即便刻意收斂, 心情激蕩下,周身鋒銳的冷意仍難以忽略, 恍如寒劍出鞘, 令人見之膽顫。


    他隨意掃了眼身前,和成玄同隊的另外兩名修士下意識後退幾步,臉色慘白, 轉身就跑。


    沒有去追,謝征低頭望向自己的手,微微握緊, 複又張開。


    靈流湧動, 洶湧不絕。


    眸中流露出些許困惑, 他這是……


    【宿、宿主!】


    011結結巴巴道, 【你突破了?】


    何止是突破,謝征仔細感受了番,他竟一舉從築基初階躍至了後階?


    他修道這般久, 還從未聽過類似的情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盡管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 但不能讓別人發覺他身上的異樣。


    略作思忖後,謝征道:“011,模糊一下我的修為。”


    不係舟與天機相連,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011也明白事情輕重, 立即答應:【好的!】


    它調出係統後,忍不住去看謝征,上下打量一番,問:【宿主,你真的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


    謝征搖搖頭,011鬆了口氣,又歎道:


    【剛剛真的好驚險……雖然知道宿主肯定會贏過那個成玄,不過果然還是很擔心啊!】


    小奶音裏毫不掩飾信任和關切,謝征聽完,稍稍笑了一下:“安心。”


    【嗯嗯!……誒?】


    被那不多見的柔和神情蠱得三迷五道,011暈乎乎地呢喃:【總覺得,宿主是不是……有些不太一樣了?】


    分明人還是那個人,模樣依舊平靜冷淡,但它就是覺得哪裏不同。


    好似……驀然地真實起來,身上不再有與世格格不入的疏離。要011來說,大概是形容詞從“無法親近”變成“不好親近”,實現了質的跨越。


    “想通了點事。”


    謝征並未解釋太多,提了一句後,便懷抱涅生,倚在鼎爐邊閉目養神,平複著因心境變化帶來的等同隊的修士前來會和。


    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很快,羅源那大大咧咧的嗓門就遠遠傳來:“薑文那混蛋,居然讓人埋伏在路上偷襲,還好我們人多……”


    “別嘴貧,”岑起冷道,“快到鼎爐了,還不知有誰在那兒守著,警惕些。”


    “也不知謝道友那邊如何了,希望他沒事……”


    話音戛然而止,四人望著龐大鼎爐旁袖手抱劍的白衣青年,紛紛失語。


    對方聽到動靜,淡淡睜開眼,烏發玉冠,紅魚灼灼,一時攝人奪目。


    “……謝道友?”金羽詫異地問,“你不是去找成玄麻煩了嗎?”


    “找完了。”


    謝征瞧著他們一臉懵的樣子,好似沒明白他的意思,從袖中摸出南塔的令牌,晃了一晃。


    卻不想這個舉動令幾人更加呆滯。


    片刻後,羅源的嗓門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你擊敗了成玄?!”


    “修為被封,所奉之器也不是槍。”謝征很清醒,“算不得擊敗。”


    再加上成玄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鬆懈大意,讓他搶占了先機。種種劣勢相疊,這才會輸。


    “不不不,你還真想擊敗全盛的清雲宗大師兄啊?”羅源見鬼似的望著他。


    擊敗?那怎麽夠。


    眼底掠過一絲殺意,如果可以,他不吝於讓那人身敗名裂,得到應有的報應。


    但那都不是眼下該考慮的事,謝征垂下眼睫,遮去眸中異色,說道:“成玄已出局,人隊跑了兩個,不足為懼。剩下的,就隻有北塔,該結束了。”


    嗓音不見起伏,卻令金羽等人禁不住熱血沸騰。


    沒錯,該結束了。


    和北塔的戰局,比想象中還要一邊倒。看過謝征出劍後,他們終於知道這人為何能獨自掃除南塔。


    領身在前,十步一人。漫天凜冽劍光中,唯見一道飄搖白影,劍尖所向,無不披靡。


    太奇怪了,劍法這般強悍,修為也不算弱,以前怎從未聽過問劍穀有這樣的修士?


    送薑文出場後,最後一枚令牌也掉落在地,塵埃落定。


    五人再度迴到鼎爐之前。


    赤紅的方鼎,宛如一尊縮小的鼎山,鼎肚中則漂浮著滾燙的鐵水,熔岩一般。


    可想而知,玉牌落入其中,不過須臾就會被吞沒融化。


    想到就要取勝,金羽長舒口氣,忍不住綻出一個笑容。


    她轉頭看向謝征,又是驚歎,又是慶幸,做了手勢:“謝道友,這迴能勝,多虧了你。請吧。”


    “四塊令牌,嘿,大獲全勝啊!”羅源傻笑,“一個令牌五瓶上品養氣丹!我做夢都不敢想!”


    不同於他們的激動,謝征的視線落在四塊令牌上,略略沉吟。


    人牌為青玉,龍牌為白玉,鎖牌為玄玉,而嬰牌,則是一塊青白斑駁的雜玉。


    方且問那仿佛意味深長的笑浮在眼前,倘若其中別有深意,究竟象征著什麽?


    青玉,蓮花,無疑代表著清雲宗;白玉龍牌……白龍?


    指尖一顫,猛地意識到什麽,謝征翻出青白駁雜的嬰牌。


    在尋到想要的東西時,瞳孔驟縮,五指一瞬攥緊,用力得隱隱發白。


    隻露出一張嬰孩臉蛋的繈褓,若是有心去看,就會發覺在繈褓縫隙間,本該是額頭的那寸地方……延伸出兩枚圓點。


    那是龍角。


    那是……白龍與清雲宗修士的孩子。


    “謝道友?”路八音見人遲遲不動,困惑地喚了一聲,“怎麽了?”


    “無事。”


    謝征還記得他們的舉動會呈現在星天水鏡中,心中驚濤駭浪,麵上則不動聲色,沒有露出異樣。


    他上前一步,又看了眼那塊雕琢著半妖嬰孩的令牌,鬆開手,任由四塊玉牌跌入鼎爐中。


    黑洞洞的鐵水幾乎一瞬將其吞吃入腹,刹那間,白芒大盛,疾風平地刮起,耳邊傳來沉悶雷鳴。


    那雷聲格外恢宏可怖,席卷著被冒犯的狂怒一般,妄圖震懾生靈。


    然而,在這般天地變色的可怕之象中,鼎爐紋絲不動。


    謝征一錯不錯地盯著它,隻見鼎口中,陡然激射出一條銀白鎖鏈。


    鎖鏈停滯在空中,被狂風吹得東搖西晃,好似下一秒就會跌落雲端;可還不等它失勢,又接二連三地有鎖鏈衝出,與它綁在一起。


    鎖鏈結著鎖鏈,結成一道鋪天蓋地的網,遮天蔽日。


    鎖網末端,連著一樣閃爍著白芒的物什,相隔太遠,看不太清晰。


    “這是什麽東西?”岑起驚道。


    路八音還記得方且問說過的話:“四塊令牌煉成的器?就是這個?”


    秘境外,眾修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議論不休。


    “方且問!”


    一道傳音凝練入耳,那人怒氣衝衝地質問,“你究竟在做什麽!”


    還是來了嗎……方且問輕歎口氣,故作無辜道:“在舉辦煉器大會啊。”


    “你!”被他搪塞住,聲音哼道,“趕緊停下水鏡,將秘境那幾個修士傳送出來!茲事體大,家中族老說了,迴去刑訊堂聽候發落!”


    “啊?刑訊堂?用得著嗎。”佯裝苦相,方且問搖搖頭,“行吧行吧,我知道了。多大點事,那幫老古董……”


    被他氣得說不出話,傳音赫然中斷。


    看了一眼鏡中那抹白,方且問閉上眼,喃喃自語:“罷了,至少有一人發覺……也不枉我冒險,去一迴刑訊堂。”


    星天水鏡驟然一黑,靈力流入傳送石。


    秘境中,謝征忽而感到一陣眩暈。


    心知這是要被傳送出去,他掙紮著,一錯不錯地盯著那道鎖網。


    最後一眼,隻見它緩緩收攏,數以萬計的鐵索逐漸下沉。


    隨之一起下沉的……是天。


    天,被扯塌了一角。


    融天爐,融天,居然並非一句空話。


    ……


    身形一晃,謝征站到台上,目光仍有些渙散。


    難以置信,可又合乎情理。


    前方,方且問朗聲宣布道:“煉器秘境,龍隊融四牌。”


    “勝者,問劍穀謝清規,霓光宗金羽,辟邪門羅源,寰宇宗路八音,落日崖岑起。”


    “魁首已定,三局兩勝,勝者乃鑄器師宣明聆所鑄涅生劍。”


    “翌日辰時,方家會將明淨珠奉上。”


    “恭喜。”他走過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衝幾人祝賀了一句,笑道,“明日頒獎結束後,還請各位留步,隨我去方家寶庫,挑選靈材。”


    謝征靜靜凝視著他,似乎感到他的視線,方且問轉過頭來,對他小小地眨了眨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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