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融天(八)


    第二局的秘境與之前不同, 沒有什麽美好的景致。


    昏暗崎嶇的洞窟兩壁各點了一束燈火,勉強能照亮眼前的事物。


    無論鏡裏鏡外,在看清一眾奉器人身前靜靜矗立的東西時, 都有片刻失語。


    “……這是什麽?”


    “銅像?”


    瓊光仰起臉,細細打量著這尊龐然大物。


    約莫兩人高的人像, 閃爍著銅皮一般的色澤,瞧上去古樸而又沉重。


    雕琢得並不細致, 五官模糊, 增添了些許非人的恐怖之感。


    火光投在它的身上,傾灑出大塊陰影, 將瓊光包裹在內,襯得好端端一名年輕男子十分矮小纖瘦。


    滿心疑惑之際,方且問的聲音恰如其分地響起:“不必慌亂, 此乃本局所用傀儡。”


    “試器之比,旨在試器。第一局尋環解環, 試的是兵器之靈。而這第二局, 則要試兵器之利。”


    “諸位麵前的傀儡, 乃方家以玄金鑄造,銅皮鐵骨, 刀槍不入。唯身上有十二節要害關竅,倘若全部擊破,便會散成一團廢鐵。”


    聞言,瓊光視線流轉,最終落在傀儡的雙眼、咽喉、心口和各個連接肢體的關節上。


    十二處關竅,鑲嵌著十二枚剔透的晶石,看上去質地堅硬,並不那麽容易粉碎。


    要麽施以巨力, 要麽精於巧勁。


    方且問繼續介紹道:“將靈力注入傀儡中,使其認主,傀儡會一直緊隨身後半步,成為奉器人的替偶,能擋下大部分的皮肉之傷。故而請不必束手束腳,在木枷容許的範疇內,可傾力為之。”


    “為時三個時辰,此間,傀儡報廢者算作出局,所奉之器不可繼續第三局試器之比。拆除傀儡最多者獲勝。”


    話音末了,瓊光眨眨眼,盯著傀儡若有所思。


    總結下來,除了要拆別人的傀儡外,還得守住自己的,否則前功盡棄。如果他失去傀儡,謝師弟連上場都不能,更別說奪魁了。


    沉沉的緊迫壓上心頭,瓊光不再猶豫,上前一步,伸手碰觸冰冷的傀儡,掌心流出一縷靈力。


    隨著“鏗啷”“鏗啷”的悶悶響動,傀儡高大的身形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它鑲嵌著晶石的關竅亮起微微紅芒,有一對窩在空洞洞的雙目之中,宛如睜開了瞳孔。


    瓊光試著走動一番,發覺它並不靈敏,盡管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可行動間異常笨拙,也不能閃躲。


    杵在那兒,天然就是個挨打的木頭樁子。


    一旦被群起而攻之……瓊光蹙起眉,雙拳難敵四手,那就很難全身而退了。


    一念及此,他沒有急著離開洞窟,與傀儡默默對視。爾後下定決心一般,眸中閃過淩厲之色,朝它舉起手中的涅生。


    星天水鏡上,奉器人們或匆匆找尋目標,或暫且按兵不動,眾修士的目光不由被他怪異的行為吸引過去,紛紛傻眼。


    “他……他怎的在砍自己的傀儡?!”


    “碎了、真碎了!咽喉上那枚晶石被他弄碎了!”


    “他還想砍下一個?豈不是在自掘墳墓!”


    “是叫什麽來著……問劍穀的……瓊光?”


    “怕不是被收買了,想斷前路……”


    有人提出這一點後,大家恍然大悟,不禁用憐憫的眼神向問劍穀一幹人看去。


    別說他們,就連識海中的011也焦急起來,連聲唿道:【宿主宿主,瓊光這是在幹什麽呀!】


    “莫急。”


    謝征瞥了水鏡一眼,此刻,瓊光已又將傀儡一隻眼眸中的晶石擊碎,廢了不少功夫,停下來望劍思忖。


    【這怎麽不急嘛!關竅碎完,就連宿主都沒法參與下一局了!拿不到明淨珠,小偏樓該怎麽辦啊?】


    說到後邊,011甚至有了一點哭腔。


    見它激動成這樣,謝征輕歎口氣,說道:“你再看。”


    火光搖曳的洞窟裏。傀儡呆板地站著,任由麵前之人動作。


    瓊光抿了抿嘴唇,雙眼一眯,圓圓的臉蛋上,神情慎重,專注到乃至目空一切。


    他深深吸了口氣,手腕一抖,直刺傀儡的另一隻眼睛而去。


    【啊!】


    在011的驚叫中,那一枚靈石也應聲而裂,化作簌簌碎片掉落於地。


    傀儡的眼眸自此黯淡下來,仿佛沒有了生機。


    【三枚……第三枚也碎了啊,十二枚裏去了四分之一,這還要怎麽辦呀……】011欲哭無淚。


    “沒發現嗎?”謝征眸中反倒掠過一抹讚許,他問,“瓊光第一次擊碎晶石用了多久?費了多大的力氣?”


    【誒?】011頓時不哭了,它迴想一番,最開始,瓊光握著涅生劍,劈砍砸戳,就像對待敵人一樣,無所不用其極。


    晶石看上去就並不脆弱,真正毀壞起來,比想象中更耗勁。


    那之後,瓊光對著碎片停了好一會兒,才再度出手。


    而方才甚至隻是一劍,一瞬間就擊破了關竅?


    逐漸明白過來,011恍然:【他是在……】


    “在試巧勁。”謝征淡淡地說,“這種比鬥,如劍一類的兵器其實很吃虧,不像錘或者槍,容易著力。想幹脆地破壞,需找準那一點。”


    “和他人打鬥時,絕無空閑去嚐試、去思考,該從何處下手?該怎樣使力?那還不若先摸索出來,瓊光師兄的劍,向來精準到毫顛。”


    就如過去在年關廟會鬧事的那隻黃鼠狼妖,隔著很遠擲來的靈劍,也能先他一步貫穿要害。


    【這樣啊……】011還是有點心疼,【道理我懂了,可是,三枚誒。他就不怕出局嗎?】


    “十二處關竅,分別置於雙目、咽喉、心口、肘彎、手腕、膝蓋和足踝處。傀儡軀體高大,真打起來,以正常人的身高來不及護住上邊,況且眼部、喉部本就是常見的要害,既不似關節一般靈活,也不似心口藏在最正中,極易成為目標。”


    “他並非隨意舍棄,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少了三處關竅更容易被盯上,但也會示弱於人,出其不意。”


    謝征搖搖頭,“且看吧,我信他。”


    秘境中,終於抓準了擊碎晶石的感覺,瓊光勾了勾唇,又迅速正色。


    提醒著自己不能輕率大意,他拎起涅生劍,往洞窟外走去。


    這片地方沒有第一局那樣寬闊,從地道上去後,黃沙赤土連綿平坦,一眼就能瞧見幾個黑點交戰的身影。


    見著了人,瓊光腳下不停,警惕了番四周過後,立即朝那邊奔去。


    ……


    打知曉比試規則起,師寅就暗道不妙。


    不僅是使劍落在下風,更要緊的是,他脫身於上一局的勝者之隊。


    想奪魁首的,絕不會讓他這局取勝,否則就不必繼續比下去了。


    甚至他們還會千方百計地試圖讓他出局,這樣一來,還能間接淘汰掉下一局的成玄,可謂一箭雙雕。


    師寅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躲起來。


    有個聲音隱隱告誡他:你不行的,修為壓製之下,一人對付不了那般多的修士。


    若是出局,簡直丟人丟大發,迴去問劍穀定會被師尊責罰。


    一瞬的怯懦過後,他又強壓下逃避的念頭。


    不行,不能躲,一旦露出軟弱的態度,就會任人欺淩,隻會令情況更糟。


    不是經曆過嗎?他不能重蹈覆轍,變迴原本那般無能到令人唾棄的模樣。


    他已經脫胎換骨了,自那天起……


    師寅掐了掐袖中的手臂,被遮起來的地方,停留著一道爬蟲般的猙獰疤痕。


    吃痛得一醒,他麵上仍牢牢端著冷傲的態度,仿佛堅不可摧的一道麵具。


    喚醒傀儡後,他徑直走到洞外,恰好與對麵一名拿著雙錘的修士對上眼。


    胸中湧現出一股懼怕,這股懼怕催促著他握緊手中的爭命劍,不閃不避,趁那修士還在愣怔,瞬息間攻上前去。


    “砰”地在傀儡眼上擦過一道火花,一擊不中,比料想中還要堅硬,師寅心中一沉。


    那修士也不好相與,很快反應過來,抵錘相抗的同時,知道自己磨不過師寅,居然以靈力震蕩,高聲喊道:“應常六奉器人師雲光在此!”


    不屑與他多說,師寅抖劍出手,青鋒掠出殘像,擊在同一塊晶石之上。


    他變招極快,身隨影動,那修士根本擋不下幾迴。


    不過多時,傀儡的一隻眼就瞎了下去。


    那人更急,一邊阻攔,一邊唿救似的連連道:“應常六奉器人師雲光在此”


    “師雲光在此!”


    劍招如疾風驟雨,待到其餘奉器人謹慎地圍攏過來時,師寅足尖點地,身後一架傀儡嘩啦散落,殘肢滾了一地。


    本喊得起勁的修士再如何不甘,也身形一散,被傳送出了秘境。


    “一具。”


    白衣若翩飛之鳥,劍鋒略垂,隻是清秀的一張臉上,容色凜然。


    劍尖分明沒有血,卻鋒利得令人膽寒。


    手腕震得酸痛,連同小臂上的傷疤隱隱作痛。師寅環視一圈,手指收緊,麵容卻毫無退卻,舉劍向前挑釁道:“想以多欺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輕重?”


    “問劍穀師雲光在此,想死就來”


    *


    瓊光遙遙看見師寅時,他已不複先前瀟灑,發冠散亂,姿態狼狽,身後傀儡已瞎了一隻眼、喉嚨和心口的靈石也被粉碎。


    劍法再如何兇悍,靈劍再如何鋒銳,終究隻有一人。


    而他周身,有近十人牢牢圍住,高大的傀儡站在他們身後,猶如牆壁豎起,將他困頓其中。


    瞥了眼地上散架的傀儡,粗略一數,竟有五具之多。


    瓊光咂咂嘴,還好,比他少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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