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固然有之,更多的,則是一種茫然無措。


    他平生第一次被誰保護在身後,也第一次有虧欠的感覺,實在不知該如何償還。


    傅偏樓看他還是副不高興的模樣,把發冠戴好後,又蹲迴他麵前,仰起臉與那雙黑眸對視片刻,喚了一聲:“師兄?”


    “嗯。”謝征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麵若桃花,山水明淨,和這世外桃源般的龍穀無比相襯。


    黑白分明的杏目中映出他的身影,謝征一時隱約出神,低聲道:“……累你代我受過了。”


    “這是什麽話?”傅偏樓一下子瞪大眼,隨即不虞地挑起眉,“跟你有何關係?”


    謝征不與他爭辯,兩人心裏都明白,當時,麒麟的那道咒術是衝誰去的。


    “下迴莫要衝動行事了,”謝征盯著他道,“這迴未傷及性命,是不幸中的萬幸。倘若有萬一……”


    “萬一?有什麽萬一,就由你受著嗎?”傅偏樓的目光陡然尖銳起來。


    謝征卻不閃不避地點了點頭。


    “本該如此。”他理所當然地說,“傅偏樓,你的命比我更要緊。”


    很動聽的一句話,卻也很傷人心。仿佛一柄利刃,直直戳穿了傅偏樓的笑麵。


    他先是愕然地睜大眼睛,爾後手指微微發顫,牙關咬緊。


    若是旁人這般訴說,想必定是情意款款、感人得不得了:寧願我死,也要護你,可見是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出半分差池。


    然而他知道,謝征會說這種話,全然不是一迴事。


    他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


    因為他是boss,boss不能橫死,否則全天下都得給他陪葬。


    謝征的任務也會失敗,再迴不去他的家。


    “要緊?對,自然要緊。”


    閉了閉眼,傅偏樓輕聲問他:“謝征,對你而言,要緊的是‘傅偏樓’的命,還是我的命?”


    011納悶極了:【宿主,小偏樓在說什麽呀?傅偏樓不就是他嗎?】


    “……”


    謝征清楚傅偏樓在問什麽,有無律在旁,說不出“boss”這種字眼,才聽上去稀裏糊塗。


    可他卻發覺,自己竟和011一樣給不出答案。


    如果boss是旁人,他同樣會這麽覺得。


    很簡單的計算題,他一人身死和團滅,誰都懂哪邊更大。他又不是什麽喪心病狂的家夥,非要拉著全世界一起沒。


    如果傅偏樓不是boss,就不那麽要緊了……?


    眼中劃過一絲猶豫,傅偏樓瞧出來,劫後餘生似的鬆了口氣。


    他不怕比較,隻怕得到的一切全都立足在這個身份上,不分給他一丁點。


    有這一瞬的猶豫就足夠了,他就是傅偏樓,就是話本裏的反派boss,本來就不可能撇清幹係。


    少年忽然又變迴了乖巧的神色,笑眯眯地說:“算了,要不要緊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樂意。”


    “謝征……不瞞你說,其實我很開心。”


    謝征不禁擰眉:“開心什麽。”


    “你平安無事,我很開心。中咒的是我而非你,我很開心。”傅偏樓越說越飄,“看你這麽著急,都有點不像你了,老實說,我太開心了,半夜想起來,大概樂得睡不著覺。”


    謝征簡直想拿劍鞘抽他:“……沒出息。”


    “就沒出息。”傅偏樓拽住他的衣袖,看人真冷下眉眼,有點氣著了,便軟下嗓子纏道,“清規師兄,師弟我好不容易能護你一迴,可別給我潑涼水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得意,再有下次,我也……”


    他的聲音被一根手指封在唇間。


    “沒有下次。”謝征肅穆地說完,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從地上拽起,“少貧嘴,去尋瓊光師兄,走了。”


    “……哦。”傅偏樓摸了摸嘴唇,溫熱的觸覺還殘存著,有點發麻的錯覺。


    他不自在地揪了揪鬢發,迴頭衝無律和湖邊的老貝殼一揚手:“我們去去就迴,師父你別走啊,方才的曲子還沒教完我呢”


    “……”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禦劍遠去。


    “老貝殼啊……你是叫這個名字吧?”無律伸手摸了摸它的蚌殼,“你看我這兩個弟子,是不是有點太目中無長、旁若無人了點?”


    老貝殼摸不準這位師父的意思,縮在殼裏,戰戰兢兢地答:“呃,小主人和他師兄,確實感情深厚……”


    “襯得你我好生孤寡,”無律感歎地舉起長笛,“此情此景,當奏一曲。”


    說著孤寡,她吹的調子卻是尋常的那一首,婉轉纏綿,餘音悠長。


    風聲簌簌,林葉沙沙,天朗雲淡,老貝殼躺在湖邊熟悉的淺水灘上,十分舒愜。


    “這首小調,好像在哪裏聽過……”


    “是嗎?”無律眸色有些訝異,“這是三百多年前的曲子了。如此說來,你活了有三百年?”


    老貝殼自知失言,當即閉上嘴,任她怎麽敲殼都不再開口。


    “想不到叫老貝殼,還當真挺老的。”


    她調笑般地說完,又突然想起:“不過我也活了幾百年,應當比你大吧。”


    “那不該叫你老貝殼,嗯,我想想……是小貝殼才對。”


    “小貝殼?喂,出來曬太陽了”


    第103章 鳳皇


    “奉器人?我嗎?”


    弟子舍前, 瓊光半掩著門,麵色訝異。


    “煉器大會在一年半後,明淶仙境融天爐下舉辦。若王師兄願意, 萬望空出行程來。”謝征瞧出他稍有難色,“可是有何不便?”


    “不不不……不是不便。”


    瓊光連忙擺手, 頓了頓,尷尬地指著自己:“宣師叔有需要, 我自然樂意至極。隻是問劍穀上下那麽多弟子, 為何是我?我的修為……”


    謝征道:“比劍與修為無關, 師兄放心。”


    “這樣……那好。”瓊光想了想, 終於頷首,認真道,“既然各位信我,我定全力以赴。”


    “多謝。”事情定下,謝征心中也有了底, “那隔日還請師兄到問劍峰上來,蔚師兄去藏經閣翻來了些劍訣, 或能在此前提升一二……”


    兩人又就此事談論了會兒,屋裏, 忽而傳來一道巨響,像是桌椅翻倒和器物摔碎的聲音。


    瓊光神情一僵, 傅偏樓奇怪地往裏看了眼:“裏邊有人嗎?”


    “我凡俗裏的親戚,他年紀小好動, 也不知撞到哪裏沒有……”


    聽出他委婉的言外之意, 謝征微微點頭:“那便不叨擾王師兄了,隔日再見。”


    “好,謝師弟、傅師兄慢走。”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眼簾後, 瓊光長舒口氣,又有些失禮的愧疚。


    他反身迴到屋裏,關好門,望著一片淩亂中席地而坐的男孩和小獸,頭疼不已。


    “兩位祖宗,又怎麽了?”


    周啟滿臉無辜地指著地上的碎片和水漬:“方才有點渴,我想喝水,但是杯子太燙了沒拿穩。茶水濺到霖霖身上,也把她燙著了,一不小心……”


    “行了,我知道了。”瓊光看著被拽掉的床幔、爪子抓壞的被褥、倒地的桌椅,簡直欲哭無淚,隻有認命地捋起袖子去收拾。


    周啟看他臉色不好,抱起周霖,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啊瓊光哥哥,我和霖霖不是故意的……嗚……”


    “別哭別哭!哎,沒怪你們!”


    那兩滴搖搖欲墜的眼淚見好就收,周啟坐在凳子上,和周霖一道望著青年忙活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他們被這個弱小修士撿迴宗門已有段時日,出乎意料地,對方並未對他們做任何事情。


    無論是他、亦或周霖,都十分迷惑。一開始,他們還以為瓊光是裝模作樣,很可能在籌謀著什麽,暗暗警惕了很久。


    可隨著相處,兩人才逐漸意識到瓊光的確毫無貪欲。


    四靈根的資質、煉氣五階的修為,修道十餘載,不上不下,成天在外峰悠閑度日。


    撿到隻麒麟迴家,也沒想過好好利用,倒是聽聞外頭已傳開的風聲後心虛得緊,把人藏得嚴嚴實實,反複叮囑他們不要亂跑。


    周啟真的很好奇,瓊光究竟圖什麽?


    對方雖有些不著調,但每日修行練劍也從未落下,當得上一句勤懇,可見也是有上進心的。


    既然如此,上古大妖血脈,能一步登天,少費多久的苦功,還不足以引誘他嗎?


    然而,不管他和周霖怎麽試探、折騰,瓊光都不會生氣;哪怕主動提出要報答,故意將方向往不妙的地方引,也隻會得到“你們究竟遭遇過什麽”,諸如此類同情憐愛的目光,令人異常不爽。


    在瓊光麵前,他們好似真的隻是一個凡人孩子和一隻普通的妖獸,不存在任何特別。


    普天之下,居然還有這種修士?


    怕不是給他們撞見了個傻子!


    為了進一步確認瓊光是否真的是個傻子,周啟與周霖孜孜不倦地給他添著各種麻煩,也算是韜光養晦時為數不多的一點樂趣。


    可這份樂趣卻即將遭到破壞。


    他萬萬沒想到,瓊光居然和他們招惹過的那幫修士相熟!


    “瓊光哥哥……外麵來找你的兩位哥哥是什麽人呀?”


    “你說謝師弟和傅師兄?”瓊光抬頭笑道,“當然是問劍穀的弟子了。自作多情地說一句,興許算得上友人?”


    友人麽……


    周啟垂下眸,遮住有些陰鬱的、不該出現在一個乖巧幼小孩童眼裏的神色。周霖則開口道:“我好似聽到你們說要出門?去哪裏?”


    “這個該怎麽解釋呢……”瓊光摸了摸腰間佩劍,忍不住解下,美滋滋地抱在懷裏,“煉器大會奉器人,嘿,想不到我瓊光也有這天!”


    周霖跳到他麵前,仰頭睜圓了眼睛,佯裝好奇地問:“煉器大會?去哪裏做什麽呀?”


    “宣師叔是煉器師,應當是想前去交流論道吧。”瓊光尋思著,“聽說若能名列十甲,還可挑選一樣寶貝。師叔似乎想要那個明淨珠的樣子。”


    “明淨珠?”心中一跳,作為施咒者,周霖當然知曉何物能解她的咒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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