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意識到,他們無意中涉及到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謎團。


    並無人多話,紛紛舍棄卷軸,以神識掃過玉簡,飛速瀏覽著一道道心法。


    隻言片語、邊邊角角,或多或少有些贅敘,憑此,終於拚湊出大致的情況


    道修練氣入道、築基脫凡、結丹臨劫。


    此二劫,一為天雷劫,一為心魔劫。


    前者,蔚鳳才經曆不久,天雷洗煉身軀,渡不過身死,渡過則破境,這是修真界中誰都得小心對待的一場試煉。


    而後者,不似前者般危難當頭,描述模糊。可在眼前如小山一樣的修心法訣中,足足占了八成有餘,可見其危險。


    如今卻無人知曉。


    謝征俯身撿起一枚玉簡,其上封條纏得嚴嚴實實,他略一猶豫,還是朝裏探出神識,繼而麵色一變。


    “宣師叔,蔚師兄,你們看這個。”


    他將玉簡遞過去,兩人探視後,眼眸中同時露出猶疑之色。


    “自己作惡後,冤孽因果纏身,怕天劫清算,以邪法轉嫁於他人?”蔚鳳忿忿咬牙,“蒙蔽天機,謀求所欲……此等不正之術,難怪會被封起來!”


    “……清規。”宣明聆的聲音有些艱澀,他比蔚鳳見識更廣博,也因而思慮更多,“你覺不覺得,這像是……”


    謝征凝重頷首,啟唇吐出兩個字:“洗業。”


    點破的一瞬間,宣明聆心神動搖,一時大駭,蔚鳳的不平之色凝固在臉上,手中玉簡“啪嚓”摔落在地。


    謝征深吸口氣。


    很久以前,他才入道之時,無律為讓他安神莫要胡思亂想,曾語焉不詳地透露過


    洗業,即卸去凡根。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免不了生出癡妄迷障。


    迷障不破,業穢纏身,難有寸進。


    這所謂的“迷障業穢”,與諸多典籍中提到的“心魔”,何其相似?


    修道先修心……無律說得不錯,對她那一代的修士而言,興許修心還要更重一分。


    可如今呢?


    修士不需要問心無愧、不講天和,隨心所欲地殺戮妖獸,甚至波及凡人。


    他們行事這般無所顧忌,產生的因果冤孽,又去了哪裏?


    無邊無垠的界水之上,黑霧翻騰。


    與這邪法異曲同工,道修洗下凡根,業障便從此轉嫁,再找不上門。天劫想要清算,也無處施為。


    於是,心魔劫從此消失,修真界也不再需要這些修養道心的法門,盡數扔去廢閣,自此塵封。


    “道心……道心?難怪……”


    宣明聆怔怔出神,恍然大悟地,說道:“小鳳凰,清規,你們應聽過養心宮的名號?”


    “養心宮……我記得是虞淵仙境曾經的第一道門。”蔚鳳迴憶道,“但自百年前,鎮宗仙器空境珠被盜走後就一落千丈,如今已被後來崛起的太虛門取而代之。”


    “等等,”他忽而一愣,“……養心?”


    宣明聆道:“從前,我第一迴聽說仙器的事跡時就一直很疑惑空境珠為何能與兩儀劍、鎮業槍齊名?”


    “它可凝神清心,化解戾氣毒障,用以鎮煞養魂……厲害是厲害,但真當得起仙器之尊嗎?但倘若……”


    未盡之言,謝征與蔚鳳都清楚。


    倘若空境珠的真正用途,是鎮壓心魔呢?


    “可如若洗業是轉嫁凡根,究竟轉去了哪裏?是誰來承擔天下修士的孽債?”蔚鳳越想越亂,他之脾性光明磊落,忍不得自己也在此列之中,當即甩袖道,“不成,我去找師父問清楚!”


    “蔚師兄,留步。”


    謝征拽住他,蔚鳳豁然迴眸,一雙鳳眼瞪大了,不可置信地問:“清規師弟,難不成你覺得這般不勞而獲之行可取?”


    “自不可取。”


    謝征垂下眼睫,遮去眸中鬱色,盡可能平靜地說:“但不過才幾百年過去,上一輩修士尚有許多在世,卻半分風聲也無。蔚師兄覺得,這正常麽?”


    他這麽一說,蔚鳳發熱的頭腦也冷靜幾分,突然後脊發寒:“換而言之……有什麽阻礙了他們將這些傳出?究竟是何等存在,能束縛天下修士……其中甚至不乏合體大乘?”


    這就不得而知了。


    一派靜默中,宣明聆倏爾道:“清規,我記起來了,儀景中的那道符……不,應當說,是一種咒術。”


    謝征當下將洗業心魔一眾亂七八糟的事情拋諸腦後,精神一振:“還請師叔細說。”


    宣明聆點點頭:“也是究由空境珠,我才有了印象。這一屆的煉器大會上,奪得魁首,可獲一物,名喚明淨珠。”


    “煉器之道的究極,便是媲美仙器。而明淨珠,正乃空境珠之仿品,可驅毒辟邪……其主材料,是一種奇異稀罕的妖獸屍身,冰魄蠶。”


    “為何說奇異,因它幼態為蠶,喜冷,溫度一高便無法生存;而等生繭破蛹後,就會化作火行的赤炎蛾,與幼時相反,很不耐寒。若不能在力氣耗盡前飛離冰天雪地,也會身死。”


    介紹完這類妖獸,他切題道:“冰魄蠶製成的明淨珠可淨毒,而赤炎蛾本身就是極毒之物,常被用作蠱蟲,以操縱役使為多,最出名的傀儡蠱蠱苗中便有它一席之地。”


    “那咒術,是用赤炎蛾屍身,佐以法訣編織而成,可將中咒人之五感係在施咒者身上,一般用作竊取消息之途。發作時會渾身發燙,那是赤炎蛾的熱毒!”


    謝征問:“何解?”


    “冰魄蠶與赤炎蛾相生相克,這道咒術正是我於明淨珠的相關記載中見得。”宣明聆道,“若有明淨珠在手,想來不成問題。”


    想要得到明淨珠……煉器大會麽。


    謝征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一麵為有解決的頭緒放下心來,一麵又不禁想原著果真避不開嗎?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隻手非得逼他走上那條路,迫切地要展露些什麽給他一般。


    “……宣師叔,煉器大會,想來還要麻煩你。”他轉過身,低頭道,“我聽聞,會上需名奉器人互相比鬥。若可以,清規願往。”


    “清規,這可折煞我了。我本就要去,儀景因我遭罪,需要明淨珠,自當全力以赴。”宣明聆扶住他,“再者,你的劍術有目共睹,若能來助陣,是極好的。該師叔多謝你才是,客氣什麽?”


    “正是,一道經曆生死,別太拘泥俗禮了。”蔚鳳在一旁笑了笑,“雖有輩分之差,但我等與友人又有何異?”


    “話說迴來,位奉器人。”他扒拉了下手指,“我、你,這還缺一位啊。找誰好呢……”


    第102章 閑情 你的命比我要緊。


    “那當然是我啊!”


    話音剛落, 傅偏樓前額就被敲了一下。


    “別胡鬧。”謝征淡淡說完,看向一旁擺弄著長笛的無律,“煉器大會分三場, 宣師叔所參加的, 是年輕一輩的比試,要求煉器師和奉器人骨齡都在五十以下。”


    問劍穀中,年紀不足五十卻劍道有成者寥寥,也就內門長老親傳的那幾個能看。


    其中最佳人選, 是走意長老座下的師寅。


    宣明聆欲拜帖去請,但謝征清楚,八成是請不來的。


    因在原著中, 他被禁足穀中沒能去成煉器大會的那條線裏, 師寅和蔚鳳一並受邀,成為了另一個修士的奉器人。


    應常六,無門無派, 一介散修, 喜遊曆四方, 廣結天下英才。


    雖是散修,卻毫不遜色於大仙門的弟子,驚才絕豔,不僅於煉器之道別有心得, 修為也極其出色。


    《問道》中,他是後來的仙境七傑之一, 在這場煉器大會上,憑一柄劍摘得桂冠,拿走了明淨珠。


    目標一致,誰能贏下這場大會, 誰就能先行挑選。


    換而言之,應常六正是此行最大的對手。


    盡管蔚鳳已不會幫他,謝征也不敢掉以輕心。


    他對宣明聆的煉器水平有信心,但不得不說,對方的煉器之道其實並不合適這種比試,需要人與器長久地磨合,而煉器大會上,萬萬不會給予時間。


    那便隻能從奉器人這一側下手了。


    不說傅偏樓尚且中咒在身,不知何時就會發作;就算安然無恙,考慮到他劍道天賦一般,接觸的時日也短,還未必能領銜出戰。


    龍穀春意融融,花香沁人心脾,可謝征實在無暇欣賞。


    傅偏樓看他眉心緊蹙,不由伸出手,將那處小疙瘩輕輕撫平。


    他繞到謝征身後,扶著他的肩,嫌人倉促束起的長發有點亂,幹脆一把扯散,從袖中掏出一枚木梳,仔細地打理那頭潑墨般的青絲。一麵寬慰道:


    “別擔心,這不是有你和蔚明光在嗎,會贏的。”


    那邊,無律一曲吹完,忽而眯了眯眼。


    “清規,我記得奉器人之間比試,是不論修為的?”


    “雖不論修為,但也並非毫無影響。”否則應常六又何必特意來找問劍穀的人?


    他要煉劍,自然是劍術高超之人更能發揮出劍的鋒利;反過來說,即便手中器物稍遜一籌,倘若奉器人足夠厲害,也能擊敗對方。


    “這樣啊……既然不拚靈力,隻談劍道。”無律幽幽說道,“不是恰好有一人正合適?”


    謝征一怔,很快想到她在指誰:“瓊光師兄?”


    “小明的劍,你也見過。怎麽,不夠格嗎?”


    的確,撇去修為隻看劍術,瓊光絕對是不二之選。


    謝征豁然開朗,就要起身:“我去尋他。”


    “等等,”肩頭一重,傅偏樓壓在他背上耍賴,“還沒梳好!”


    “盤個發髻的功夫總有的,小明剛下山迴來,暫時還不會離穀,跑不了。”無律懶散地倚在石邊,“清規,你也別這般著急,你師弟好好地在這兒呢。就算找齊了人,煉器大會距今還有一年多,你打算走著過去?”


    一陣無奈,謝征歎了口氣,還是依言坐下:“又發作起來,該如何是好。”


    “師父還在,不會有事的。”傅偏樓用手貼貼他的麵頰,“看,涼冰冰的,沒燒。”


    謝征拂開他作亂的手,垂下眼,沒有說話。


    【宿主……】011小聲問,【你究竟怎麽了呀?還在擔心小偏樓嗎?】


    謝征搖搖頭,他其實也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對,很不冷靜。


    他素來是不喜被情緒耽誤、被衝動控製的,焦躁隻會阻礙思維,遇見問題,就去找辦法解決,找到辦法,就一步步地踐行,一貫如此,有條不紊。


    然而這一迴,他怎麽也靜不下心來,一想到當時傅偏樓擋在身前的模樣,就好像有雙手在背後推著他般,無法鬆懈。


    即便知曉下一步該怎麽走,一旦不做點什麽,停下來,心中就會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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