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人聲鼎沸,那小妖見狀,更是痛哭失聲,也不管背後抵著的劍,轉身就抱住宣明聆的腿,在水中撒潑打滾:


    “道長!我也是被逼無奈,道長們帶我一同走吧,否則人全跑了,我定活不過今天啊!”


    嘈雜聲中,謝征與宣明聆不多廢話,抬手就要劈開牢籠,將他們先放出來。然而,事與願違,就在此時,水中忽然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


    “誰這麽吵?不知本座在睡覺嗎?”


    “嘩啦”一道水花,一條銀魚從水底鑽出,霎時化作人形,兩鰭豎起,怒目圓睜,瞪著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


    之前還抱著宣明聆大腿的男孩轉眼倒戈,撲向銀魚妖,高喊道:“銀魚大王!祭品造反了!救我啊大王!”


    宣明聆被他趁不注意抱了個猝不及防,手上一停,沒來得及反應。此時見他果不其然投向另一邊,眉眼微沉,立刻舉劍要殺。


    男孩避讓不及,閉眼大聲道:“銀魚大王!屬下不爭氣,要先走一步,給您丟臉了!”


    銀魚妖冷哼一聲:“小小修士,本座麵前,休得放肆!”


    結丹期的威壓遍布洞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牢裏修為弱些的甚至昏迷吐血,謝征也有些氣血翻湧,不過尚且還能撐住。


    他望向宣明聆,見師叔摩挲著烏黑劍身,像是在思忖著什麽,片刻後,接到一束傳音:


    “結丹期的妖隻它在場,原身還是銀魚,我有把握對付。但清規,這樣一來,或許就護不住那群人了。”


    謝征知他是指牢裏靈力都快幹涸的修士們,不由沉默。一旦大打出手,掃及餘波,就夠要了他們的命。


    無論他還是宣明聆,都無法眼睜睜看著人去死。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暫時束手就擒,等待時機,或許還有的救。隻不過這樣一來,難免涉險,宣明聆一人還好,可還攸關到他,故而遲遲難下決定。


    他便也傳音迴道:“宣師叔,這件事蹊蹺頗多。既然入了局,先留一手,靜觀其變也未妨不可。”


    “……好,多謝清規。”


    宣明聆衝他歉然一笑,丟下劍,裝作力有不逮地半跪於地麵,抬不起頭來。


    謝征也順勢而為,化業落地,心有靈犀地發出一聲哀哀嗡鳴。


    “我道什麽厲害角色呢,把你嚇成這樣,兩個沒用的築基修士而已。”


    銀魚妖背過手,傲然踱步過來,一揚手,就將他們送入牢中,將兩柄長劍當戰利品收進袖中,“不過築基了的,總比這群歪瓜裂棗好得多,挺不錯的祭品。小啟兒,這迴做的不錯。”


    男孩正要討好兩句,牢裏,剛被扔進去的謝征卻抬起頭,不甘又無力地質問道:


    “小啟兒,不是你說,早就看不慣四大妖王,不想讓從荒原裏邊逃出來的這幾個廢物稱霸外圍……為了打亂它們的計劃,才帶我們來的嗎?為什麽結丹期的妖王會在!”


    “我沒有……大王,別聽他胡說!”


    他暗道不妙,偏偏在這裏的是腦子不好的銀魚,迴過頭,對方果然大怒:“竟是如此!若非本座在此休息,還真讓你得逞了!”


    “你也給本座進去!”


    牢門打開,又再次合上。不知是否是從形貌來看,他更接近人的緣故,銀魚一個沒注意,竟將他同樣關在了修士的牢籠裏。


    銀魚走後,謝征已恢複如常神情,與倒栽蔥似的被扔進來的他對上眼,平靜得如同在無聲嘲諷。


    小妖:“……”


    第85章 麟跡(三)


    迎著牢中還醒著的修士們憤恨的目光, 名為“小啟兒”的妖修歎口氣,不顧衣衫濕透,一屁股坐在水中, 滿臉自暴自棄:


    “行, 算我栽了。你們想如何?”


    “不如何。”謝征倚在石壁邊,輕飄飄地說, “那條銀魚稱我們為‘祭品’,看來被關在這裏的,無論人妖,下場大抵都和木犀獸差不太多。換而言之,你眼下也在此列了。”


    “一根繩上栓的螞蚱, 確定不和我們講講實話麽?還是說,你心甘情願等死?”


    男孩神色變化,最終冷笑一聲:“好手段, 沒法判斷話裏真假, 又想知曉內情,就幹脆把我拉上船嗎?”


    謝征沒什麽感情地笑了笑:“誰讓你是個小騙子呢。”


    “……騙子又怎樣?”男孩嗤道, “不騙人,活得下去嗎。”


    他撓了撓頭發,煩躁地咬著牙。這麽垂下頭想了會兒, 他才繼續說:


    “我講實話又如何?知道來龍去脈又如何?你們連四大妖王裏最弱的銀魚都對付不了, 在它麵前站都站不穩, 武器也被繳走了, 怎麽逃?”


    “這裏可不是荒原裏平平無奇的某個洞穴,是由四大妖王中那個妖修拿出的一塊秘境碎片,專門用來關押祭品的。即便能從這個牢中出去,也無法去到外麵, 除非破除妖王們聯手設下的結界。”


    看來,方才沒有對銀魚妖動手反而是對的。否則等其它妖王發覺不對,同時麵對三個結丹期,才真是走投無路。


    “所以,你最初就沒想過我們能從這出去。”謝征問,“假裝順從,是想找機會用傳送符逃走?”


    “托你的福,”小啟兒幽幽伸出手掌,上邊印著的符咒黯淡無光,“銀魚剛剛撤迴了妖力,已不能用了。”


    “哦對,我記得,你們還有兩個同伴在外邊?”他看到失效的符咒就牙癢癢,心懷怨忿,故意刺道,“還是寄望他們別摸到這邊來比較好,銀魚愚笨,算裏頭老實的那個,說搜集祭品就搜集。其它的……嗬,看見築基修士,不自個兒趕緊吞了增進修為才怪!”


    這番話正好戳中謝征與宣明聆最為憂心的地方,兩人眸光同時一暗。後者幽幽道:“這與你無關。”


    “許是這麽多年,修身養性,脾氣真的變好了很多。”他搖搖頭,探手徑直扼住小妖脖頸,將他重重砸到牆上,神情漠然,“沒有人願意聽你廢話,說,放你一條生路;不說,現在就去死。”


    “選吧。”


    “咳咳咳!”小啟兒拚命掙紮,“知道了!我說就是,鬆開我!”


    宣明聆依言放手,他大口喘氣,狠狠剮了這人一眼,清了清嗓子,才說:“你們想知道的,無非就是這四大妖王究竟有何陰謀,要拿你們這些修士、以及那邊的妖怪做什麽。”


    “我先前也說過,木犀獸死於木中,產生的弱靈聚在一起。木行主生……便誕出了生靈。”


    “生死人,肉白骨,這可不僅僅是一句空話。隻是這生靈太弱,還遠遠達不到它們想要的效果,於是,便需要我們。”


    他自然而然地用上了“我們”,將眾人與他拉到同一個陣營裏,減輕敵意。


    謝征發覺這個小啟兒實在很會賣弄言辭,深究起來,字字句句都藏著心機。


    “血祭之陣,不知各位可有耳聞?”


    宣明聆唿吸一滯:“血祭?”


    “看來這位道長是知曉的。”小啟兒解釋道,“無論修士妖獸,血肉中總攜有靈力,這些靈力本該在身死之後逐漸消散於天地之中,血祭之陣,則可將之匯集起來。”


    “我似乎也有印象。”身後一位修士喃喃道,“好似……是清雲宗提出的某種禁法。”


    “是禁法。”宣明聆點了點頭,“因其殘忍邪詭,輕易不可動用。隻在三百年前,誅殺白龍之時曾曇花一現。”


    謝征眯了眯眼:“誅殺白龍……”


    “清規或許不知。”宣明聆誤以為他在疑惑,“三百年前,有一條無惡不作的白龍,引發了人妖大戰。他乃大乘期的妖修,實力可怖,現出原身時,堪稱遮天蔽日,無人可當。為了誅滅他,清雲宗首徒、也是如今的宗主,柳長英,率領道門,以血祭換靈,最終一槍貫穿白龍的心髒。”


    “白龍隕落,屍身落於獸穀,竟化作連綿瘴霧。後來人妖混戰,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瘴霧也愈發濃重,以至於後來,獸穀成為絕境,元嬰修士都不能久留,妖獸更無法在那裏生存,這才搬來了荒原。”


    心緒複雜,謝征由此想到了傅偏樓,也不知他正在何處,有沒有遇到危險?


    搖搖頭,摒除雜念,他問:“先不論四大妖王為何會血祭之陣……它們匯集靈力,和那生靈有關?”


    小啟兒道:“不錯。它們想以靈力滋養生靈,使其真正具有複蘇萬物的能力。”


    “四隻結丹妖獸,不顧修為來到荒原外圍,不懼暴露,四處捉來合適的道修和妖怪……”宣明聆沉吟,“這般大費周章地煉出生靈,究竟為了什麽?莫非是想救誰?”


    “還能為了什麽?”小啟兒諷刺地笑了出來,“連族人都能親手殺死,自然隻會是為了自己。古往今來,無論人妖,皆為如此。”


    “至於救?”笑容中冷意更深,“被救活的那個,應當會落入比死更慘的深淵吧。”


    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收斂眉目,也不賣關子,緩緩道:


    “半年前,這四名妖王聽聞了一個消息,才丟下原本的地盤和下屬,悄悄來到這裏。”


    “爾後,它們發現了一隻……瀕死的麒麟。”


    背後有道修驚唿:“麒麟?!”


    天道有偏愛,龍鳳麒麟乃上古大妖,為道所鍾,天生就有不凡修為。


    也正因如此,遭人覬覦。


    於妖族而言,得到它們的血肉,更是有機會洗煉血脈,超脫凡俗,進境一日千裏。故而幼崽向來是族群嗬護備至的珍寶,輕易不會放出家門。


    可如今,鳳凰寥寥無幾,好在有群鳥庇護,勉強得生;龍族自白龍死後正式歸隱,多年無訊;而麒麟,則在更早時候就已絕跡,一度被認為是因難以繁衍,斷了傳承。


    可小啟兒卻說,荒原外圍有一隻麒麟?


    一時間門,牢中連受了傷的修士都神思浮動,唿吸也粗重起來。要知,若能得到那隻麒麟,哪怕隻是些許血肉,處境或許就大有不同!


    那是天地至寶,足矣令一介籍籍無名之輩就此翻身,問鼎天下!


    這般誘惑,試問誰能抵擋得了?


    “……”


    靜默之中,唯餘三人不為所動,反倒因他人動靜,不適地蹙起了眉峰。


    小啟兒早有預料,很快便神色自若。他打量著眼前仍舊沉穩的兩人,有幾分奇怪,嘻嘻笑道:“怎麽,你們不動心嗎?那可是麒麟啊。”


    談到麒麟,又怎繞得過其它兩族上古大妖?


    修士會對麒麟升起貪婪之心,對龍鳳自也一樣。念及不在身邊的傅偏樓和蔚鳳,謝征與宣明聆難免後脊發寒。


    一旦暴露,就如小啟兒所言,麵臨的下場比死還慘。


    “比起說這些空話挑撥人心,不妨想想出去的辦法。”謝征聲線冷下幾分,“依賴外物終究是歪門邪道,我隻問手裏的劍。”


    “清規,”宣明聆傳音給他,“你覺得,這小妖的話可信麽?”


    “不太像謊話。”謝征沉默片刻,迴話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到還有什麽能令四隻結丹妖獸聚在一起。不過……”


    “不過?”


    目光落迴男孩身上,謝征若有所思:“他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若真隻是被捉來差使的倀鬼,替妖王不斷騙來無知的修士與妖……


    怎會連血祭之陣、麒麟之事都清楚?


    “不過師叔,我們想要出去,或許還得靠他那張騙人的嘴。”謝征道,“先留他一留。”


    “清規可是有主意了?”


    兩人以傳音交談間門,那邊的一個修士見話問得差不多了,大步上前,一把提起小啟兒的後領,惡狠狠地罵道:


    “你這妖孽!若非是你引誘,我們又怎會落入囹圄?如今又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麒麟滅族數百年了,怎麽可能出現在這!我看,你就是故意搗亂!”


    說著,他死死掐住小啟兒的脖子,想就這麽弄死他。


    小啟兒見勢不妙,趕忙對身旁兩人喊道:“喂,說好講實話就放過我的……呃嗚!”


    他與成年男性力量懸殊,被毫不費勁地提起來,唿吸困難,麵色漲紅,瘋狂地敲打著麵前道修的手臂,雙腿亂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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