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傅偏樓身世不明,很可能有大妖血脈,難說會不會被發現端倪。


    謝征不會冒這個險。


    打定主意,他站起身,走到李草身前,低眸迴望一眼傅偏樓,開口道:“你留在客棧,我領他去。”


    “我留在客棧?”傅偏樓一愣,指著自己鼻尖,不可思議地重複一遍,“我?留在客棧?”


    察覺到謝征不容置喙的意思,他蹙緊眉頭,問:“為什麽?那把鎖究竟是什麽?讓你這般緊張?”


    “……”謝征瞥了眼李草,小傻子不解地看著兩人,還以為他們要吵架,一邊一個扯住了衣角,“啊啊”地在叫。


    倘若李草就是陳不追,日後便能恢複心智。


    這樣一來,不能在他眼前亂說話是其一,其二……他已遭受過魔眼帶來的幻覺,知曉傅偏樓的邪異之處。


    該讓他跟著陳勤走嗎?


    那很有可能會暴露出不對,運氣好些,他沒有傻了以後的記憶,相安無事;運氣差點,興許會擾亂自己的計劃……


    可先不論要怎樣才能阻止陳勤把人帶走,留下來,對李草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餐風露宿、無人管教地傻一輩子,和未來萬人仰慕的仙境七傑,誰都知道該怎麽選。


    強行改變李草的人生,往後又有誰能照顧他?


    ……不,他為什麽要顧及李草的境遇?


    思考如何保證任務完成才是第一要事。


    光一個傅偏樓就夠他殫精竭慮了,根本沒有餘裕再去管別的……


    謝征盯著一無所覺的李草,臉色漸沉,正要狠下心來,摒棄掉多餘的同情,身後,傅偏樓豁然站起。


    他繞到前麵,插入謝征和李草之間,仰頭道:“我們出去談談。”


    說完,拽住謝征的袖擺就往門外走。


    “呃呀呀!”李草困惑地想跳下凳子追過來,被他一個手勢安撫住。


    身量並不寬闊,還有些纖細的少年,在此刻展露出一股不容違逆的氣勢:


    “你在這別亂動,不準偷聽,知道麽?”


    “啊嗚……嗚……”


    “放心,沒有吵架。”傅偏樓衝他笑了笑,“很快就好。”


    謝征沒有否決,順著被拉扯的力道,一路走到了桂樹下。


    清風吹來一陣甜香,讓他繃緊的心弦舒緩幾分。傅偏樓鬆開手,嚴肅道:“好了,你可以說了。”


    “說什麽?”


    “那把鎖的問題啊。你不是想避開李草?”傅偏樓頓了頓,瞪他,“該不會,連我你都想避開吧?”


    謝征沉默,這孩子在某些地方總是出乎想象地敏銳。


    他的沉默沒有維係多久,畢竟這件事,瞞著傅偏樓也沒有意義。思索片刻,言簡意賅道:“李草的舅舅,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傅偏樓挑眉,“幾個意思?你是說陳勤並不是像楊飛鵬信裏寫的那般,是個富商?他還有別的身份?”


    “沒錯。陳勤若我沒有猜錯他應當還有一個名字。”謝征緩緩道,“陳晚風,晚風真人,虞淵仙境太虛門的弟子。”


    太虛門是個什麽東西,傅偏樓是不清楚的,不過他至少知曉三大仙境。


    從名字看,應當是和明淶仙境的清雲宗一樣,是傳說中的仙山道門。


    “等等……”他一頓,旋即驚異道,“李草他舅舅是仙山上的存在?”


    見他理解了,謝征輕輕頷首。


    “鎖上的花紋,乃太虛門標識,赤訣符。這種東西作為門內弟子遊走在外的身份證明,不太可能造假。”


    猶豫一會兒,謝征補充:“另外,我懷疑李草是書上的人。”


    “書上的人?”傅偏樓念叨著,麵色大變,“你是說,他在那個命定的話本裏,有出現過?李草?”


    過了兩秒,又急急追問:“他最後怎樣?”


    “……”謝征道,“你都滅世了,還問我他最後怎樣?”


    傅偏樓無言以對。


    他仍舊不敢相信,喃喃自語:“李草?他……那個小傻子……他怎麽會……”


    “跟陳勤走的話,”謝征搖搖頭,“應該不會再繼續傻下去。”


    他與傅偏樓對視:“這意味著什麽,你明白麽?”


    伸手撩開遮擋左眼的額發,露出那雙清棱棱的異色雙眸:“李草……他知道有關你的太多東西了。”


    “等他不再傻下去,自然明白先前發生過的事情有多異常。更何況,仙門手段之奇詭,我們防不勝防,屆時,若他將你眼睛的問題告知他人……”


    “不會的!”傅偏樓一個激靈,瞪大眼睛,“就算……就算他恢複心智,也不會想害我,我相信他!”


    謝征一歎:“他不想害你。可若是感到疑惑,去詢問別人,比方說陳勤,被察覺到不對,你要如何是好呢?”


    “……”


    傅偏樓說不出話,他無法否認這個設想。


    “我……對了,我可以偷偷告誡他,讓他不要胡亂聲張。”


    謝征放下頭發,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眉心,眼裏滿是不讚同:“你以為我會允許冒這個險?”


    傅偏樓捂住額頭:“那你決定不讓李草被帶走嗎?”


    這迴輪到謝征沉默了。


    他猶疑半晌,才肯定道:“自然如此。”


    “騙子。”傅偏樓卻毫不猶豫地說,“你要真心想這般做,眼下就不會在這兒跟我說些有的沒的,而是開始想辦法怎樣達成目的了。”


    “……原來你在為這個發愁。”他退後兩步,小狐狸似的露出一絲狡黠笑意,“謝征,你有時候真的很心軟誒。”


    “胡言亂語,無稽之談。”


    謝征不願和他多辯解。


    傅偏樓也不糾纏,輕巧地轉過身,仰頭盯著枝繁葉茂的桂樹發呆。


    不知過去多久,他忽然想通了什麽般,長舒一口氣。轉迴身,彎起眉眼道:


    “算了。沒法做選擇的話,就不要想那麽多,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謝征蹙眉,“你要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


    傅偏樓反問:“那不然,我去和李草說,讓他別和他舅舅走,把鎖扔掉先藏起來?”


    “這樣一來……他……”謝征抿起唇,“他會傻一輩子的。朝不保夕、顛沛流離……”


    和陳不追這個名字相比,天塹之差。


    “進也不準,退也不準。難不成,這事還能兩全麽?”


    正是無法兩全,他才會始終無法決斷。


    謝征覺得煩了,他向來狠得下心,鮮少陷入猶豫。


    可麵對傅偏樓,他無法說出讓李草繼續過自生自滅的日子,這般殘忍的話。


    傅偏樓卻想得更開一點。


    “就按原本打算的那樣做吧。”他決定道,“讓李草自己選。留下來,還是和他舅舅走。”


    “我們不出手幹涉,他就會和陳勤離開。”謝征提醒,“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陳不追。”


    “陳不追?這個名字……”傅偏樓想了想,“總比李草好。”


    他繼續道:“那可未必。謝征,自我們留在這個鎮上,認識他以後,早就是一種幹涉。”


    “你說李草會跟陳勤走,可他是自願的嗎?還是被不由分說帶走的?書上有寫嗎?”


    自然沒有。否則謝征也不會才發現李草就是陳不追了。


    “更何況,”他咕噥著,接住樹上飄落的一小簇花,“我還沒同意讓陳勤帶他走呢。誰知道那個莫名其妙的舅舅是怎麽一迴事,會不會對他好,書裏有說嗎……”


    謝征怔然,隨即迴答:“陳勤把他養成了很厲害的人。”


    “厲害?嗬嗬……”傅偏樓諷刺一笑,“我能滅世,不比他厲害?可我若過得好,又何必去滅世?”


    他偏過臉,日光透過葉隙,落於如畫眉間。


    “謝征,你覺得,當個傻子不好嗎?”


    “你們認為李草跟陳勤走是正道,會不用煩憂衣食,會有親人庇護,會變得很厲害……”


    “有沒有誰去問過李草,他願意變得正常嗎?他願意當陳不追嗎?他願意想起過去那些可怕的經曆嗎?”


    謝征難以形容,那一刻浮現於傅偏樓身上的東西。


    桂樹下,少年隻手拈花,似是憐惜。轉眼間又將其碾碎,唯剩一段如故香氣,殘存在指尖。


    好似天真,好似殘虐。


    他把帶著香氣的花汁抹在謝征袖口,隱去眼底泛濫的執拗,仰起臉,輕輕說道:


    “有許多東西,已經和原本不同了。”


    是你改變的,他忍不住想,你怎麽半點自覺也沒有呢?


    “李草是傻子,卻也沒那麽傻。他如果願意和陳勤離開,我會拜托他幫我保全秘密,或者大不了,我們離開永安鎮。”


    傅偏樓看向謝征,“他如果不願意……你幫我護住他的不願意,可好?”


    “……好。”


    第33章 陳勤


    謝征牽著李草來到楊家時,屋門大敞,正等著人來。


    相隔甚遠,他便瞧見有道月白的身影落坐在陳舊桌旁,通身氣質凜然端肅,令人不敢妄動。


    近了,楊叔楊嬸也看到他,喜笑顏開地招唿:“小謝來了?你表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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