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啥?”


    “還有,”傅偏樓扭頭看向旁邊一臉懵懂啃著桂花糕的李草,“他說他遇見了李草的小舅,陳秀的弟弟,陳勤。”


    據楊飛鵬所言,陳勤與陳秀小時候感情十分親近,在災年鬧饑荒時,楊父楊母不得不做出取舍,最終背著陳勤把陳秀買給了永安村李家。


    陳勤得知此事後驚痛不已,但無奈彼時年幼力微,便暗暗發誓終有一日要將姐姐找迴來。


    而今,已是一方富庶商賈的陳勤散盡千金,終於從各方得到消息,找上了在京城讀書的楊飛鵬。


    楊飛鵬遺憾地告知陳勤,他的姐姐已在兩年前不幸過世,隻剩下一個癡傻的兒子,在鎮上流浪。


    陳勤當即拍案,不日啟程,前往永安鎮,準備與這名年幼多舛的外甥認親。


    楊叔楊嬸聽完,一陣驚訝,楊嬸更是連連唏噓:“過去就知道他們姐弟倆感情深,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居然還記掛著……”


    她不知想起什麽,抹了抹眼角,轉身一把抱住李草,喜極而泣:“傻娃娃,原來你還有親人在世!這下可好,你舅舅要你,以後你就有家能迴了!”


    小團子眨眨眼,靠在楊嬸肩上,迷茫極了。


    傅偏樓看最後一行寫著,隨信附有陳勤給的信物,讓楊叔楊嬸轉交給李草,順便拜托二位好生照顧他一段時間,日後必有重謝。


    他拿起信封裏倒了倒,果然倒出一柄小鎖。


    模樣是銀製的,呈元寶狀,瞧不出名堂的花紋雕刻得細致文雅,一看就知道價值很不菲。


    楊飛鵬說陳勤發達了,是有名的富商,看來不假。


    有這樣一個舅舅,李草日後定然不用再發愁生計了吧?


    “……你舅舅給你的。”傅偏樓走過去,將銀鎖放到李草手裏,對有些無措的他安撫一笑,“真是傻人有傻福,別丟了啊。”


    見李草的注意力被轉移到手裏的小鎖上,傅偏樓垂下眼睫,隱去些許疑竇。


    他還記得,在楊飛鵬的手抄本上,早早寫下過陳勤二字。


    真如他所言那般,是陳勤找上門去的嗎?


    陳勤倘若真隻是個富商,那楊飛鵬攀上大人物的傳言又從何而來?巧合?


    以及最要緊的


    他對李草這個傻外甥,究竟是何種想法?


    李草跟著他,真的能如楊嬸想象中那樣,過上安穩富裕的生活嗎?


    ……


    傅偏樓迴到客棧後左思右想,依舊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但無論怎麽說,這都是件板上釘釘的好事,他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說到底,李草一介傻子,有什麽可圖謀?若非是親舅舅,血濃於水,又怎會還未見麵就送來重禮?


    他思索得入神,心裏藏著事,食欲不振,晚飯煮的紅豆粥都沒扒拉幾口。


    這樣反常,謝征又怎會瞧不出來?


    他早覺得這些時日,傅偏樓似乎有事瞞著他,遮遮掩掩的,麵上不顯,心裏卻在意得很。


    隻是少年人心思敏感,他作為監護人,自覺還是需要給些自由,這才沒有深究。


    可到這種程度,便再不能忽視下去了。


    放下碗筷,謝征駕輕就熟地開頭道:“不想吃,我就收拾了。”


    “等……等一下。”


    傅偏樓恍然驚醒,哪裏舍得好不容易煮一頓的紅豆粥?


    要知道自定完冬衣後,他們的日子清減不少,紅豆本就不算便宜,現下更成了難得的珍饈。


    他護住碗,抬眼對上那雙沉靜黑眸,一下子明白了謝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是懊惱,自己在這人眼前似乎根本沒有秘密,又是下意識地一陣心安


    算了,傅偏樓想,說給他聽就是,謝征總有別致的見解。


    於是他一邊喝粥,一邊一五一十地把所見所聞全交代了個清楚。


    “李草的舅舅?”謝征聽完,若有所思,“……你又在煩不切實際的東西了。”


    “怎麽就不切實際?”傅偏樓不樂意,辯駁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楊飛鵬的手抄本,還有之前京城同鄉傳來的傳言……”


    謝征問:“你胡思亂想那麽多,好似這件事背後有個驚天陰謀,能改變不日陳勤便要過來永安鎮的事實嗎?”


    “照你這麽說,便不用提前警惕咯?”傅偏樓哼道,“俗話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若不做打算,萬一碰上意外要如何是好?”


    “俗話也說,百聞不如一見。”


    謝征道:“陳勤是否是李草的親舅舅,這件事有無隱情,對方是真心想收養外甥還是假意……等人來了,你親眼看便是。”


    “假如他不懷好意呢?”


    “李草也是人,要不要跟著這位‘舅舅’,他有選擇的權利。不要小看傻子的直覺。”


    “也是,”想起李草那野獸般待人的態度,傅偏樓認可地點點頭。


    旋即又道,“但如果他強來怎麽辦?名義上他是李草的舅舅,李草又是個無法自理的傻子,還有楊飛鵬替他做擔保……”


    謝征一笑:“不是有你?人還沒來就操心成這樣,等真來了,你會坐視不管?”


    傅偏樓憂心地蹙起眉:“可……我管得住嗎?”


    “你還有我。”


    伸手撫平少年眉峰的疙瘩,謝征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不是答應過?你隻要聽話,誰也別想越過我動你。”


    傅偏樓還未來得及感動,就聽他繼續平淡地說:


    “所以……聽話。最近你遮遮掩掩,當不是為今日這件事。”


    “究竟在做什麽,原原本本講與我聽吧。”


    傅偏樓:“……”


    救命,萬事休矣。


    第31章 來客


    【呃……宿主?】


    距離傅偏樓坦白實情已過去一炷香時間,011看著正在清洗碗筷的謝征,小心翼翼地喚了句。


    傅偏樓被打發去房裏擦桌子了,後院沒有其他人,即便如此,那張清俊的臉上依舊不露山水,仿佛對發生的所有無知無覺,一派淡定。


    然而,011要真以為自家宿主像表麵一般平靜,那可白過這麽久了。


    它頂著低氣壓,硬著頭皮解釋:【宿主別生氣嘛,說到底,小boss……咳咳,小偏樓也是想幫你分擔些呀。況且他一向心軟,宿主又不是不知道,李草跟他那麽要好,怎麽可能不掛心?】


    謝征涼涼道:“這就是你瞞著我的理由?”


    每迴傅偏樓出門他都會讓011跟上去,對方不可能不清楚近況,卻什麽都沒和他交代。


    011明白自己算踩到了宿主的地雷,心虛不已。


    它本打算等塵埃落定,再給謝征來個先斬後奏,馬後炮一下祈求原諒的。


    沒想到這麽快就敗露了。不愧是宿主……


    【011……覺得讓小偏樓這樣做比較好。】它咕噥,【宿主的想法根本不切實際嘛,我知道宿主不希望小偏樓自力更生,但他在慢慢長大,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宿主現在養著他,還能被說是溺愛表弟,等小偏樓十六七歲呢?成年弱冠呢?還不讓他幹任何事、一直遊手好閑嗎?到時候,別人該怎麽看待他,又怎麽看待宿主?】


    不用它說,謝征也知道。


    人言可畏,尤其在這時候的小鄉鎮上,有什麽不對勁的,轉眼就會傳開。


    他有安穩生活的意願,取舍之下,早有覺悟。


    但能拖則拖,絕不是現在。


    謝征微微蹙緊眉,一言不發。


    他總覺得自己的心情很不對,說白了,傅偏樓沒有違背他們默認的約定,盡管在後廚幫忙,卻也沒領到半分工錢,隻是作為替代,錢掌櫃答應給李草置辦冬衣罷了。


    顧及到這個份上,他按理來說,並不該有意見才是,可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揮之不去,讓他難以靜心。


    是介意傅偏樓和011共同的欺瞞嗎?


    他捫心自問,似乎也不全是。


    隻不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傅偏樓居然能和錢掌櫃單獨接觸了,令他十分驚異。


    謝征是清楚傅偏樓有多厭惡類似錢掌櫃的中年男人的。


    就連成衣坊不算多胖的坊主,隔著衣物給人量尺寸時,他也會因受不了而下意識抗拒。


    就像他費心侍弄的一株嬌弱禾苗,某天迴來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它躥高許多,也更為堅韌了。


    一麵為它的成長欣喜,一麵又頗不是滋味。


    他對傅偏樓並不存在無法控製的感情,究竟為何如此……


    謝征思來想去,從各方角度入手剖析,最終隻能將其歸結為出乎意料的不快。


    生生壓下這種不快,他沒繼續反駁011的話。


    等收拾好迴到房裏,謝征已經冷靜到完全看不出異狀。


    桌子和地麵都被打掃得很幹淨,傅偏樓背著手,不時忐忑地瞄他一眼。


    看他這副心驚膽戰的樣子,謝征難得反省了一下:會不會是自己太過嚴厲,傅偏樓才寧願去找錢掌櫃,也不和他溝通?


    思忖了番,他稍稍柔和下神色,摸了摸少年的頭:


    “……下不為例。”


    傅偏樓原以為謝征會很生氣這迴自作主張的行徑,卻不想沒被責怪。抬眼看去,對方眉梢舒展,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既然你打算好了,就這樣吧,往後也不必向我隱瞞,一點小事罷了,我還不至於那般計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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