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還有千千萬萬個永安鎮,傅偏樓,你睜眼看看。”他問,“你還覺得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嗎?”


    “我……!”


    “我都不敢這麽想。”謝征挑起眉,終於露出些許鋒銳的怒氣,冷冷地又重複一遍,“傅偏樓……我都不敢。”


    穿越過來以後,他何其殫精竭慮,不肯與任何人深交,生怕行差一步,就迴不到原處。


    “不過是本記載了將來某種可能性的書而已,蝶夢莊周,莊周夢蝶,你又如何得知,我生活的那個世界不是這邊的一本書?”


    “為這個……輕賤他人的命,輕賤自己的命。”謝征懲戒性地捏了捏手底下少年的臉頰,冷酷地看人吃痛紅了眼眶,“你可真了不起。”


    傅偏樓揉了揉眼睛,垂眸不語。


    謝征站起身,從缸裏舀了一碗紅豆,又取過菜刀,將二者平放在桌麵上。


    “紅豆湯還是刀,選吧。”


    “……”


    最終,反派boss屈服在了食物的誘惑下。


    謝征欣然收起菜刀,開始添柴火燒水。


    傅偏樓坐在一旁的長板凳上,望著他的側影,片刻後,忽然啞聲叫了一句:“謝征。”


    “嗯。”


    “……不準叫我boss。”


    “我什麽時候叫過?”謝征反問道。


    傅偏樓就是傅偏樓,是眼前這個紅著眼眶,倔強地不肯哭出聲,有一點天真,許多煩憂,還沒長大的少年。


    和《問道》裏陰騭的反派boss不同,更不是幻覺中遇見的那個瘋子。


    一年四季手腳冰涼,不愛吃甜,喜歡紅豆,睡覺會縮成一團,逃避問題就咬嘴唇不說話,個性擰巴得像層層疊疊的洋蔥,還喜歡胡思亂想,又難伺候又令人頭疼。


    ……真實到令他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趕上了!


    神智不清醒時


    謝哥:我要宰了boss,去廚房拿菜刀……


    偏樓:我要宰了我自己,去廚房拿菜刀……


    第28章 問答


    後廚地方不大,五髒俱全,還有方堆雜物的桌子。


    傅偏樓就趴在上麵,晃著腿等他的紅豆湯。


    光線昏暗,隻剩一點夕陽的餘暉透過小窗落在灶台上,照亮那一塊地方。不經意地望去,好似人在發光。


    他支起下巴,目不轉睛地盯住謝征。消停還沒多久,忽然又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在他的印象中,任務者對此類問題的態度都異常迴避,魔也從未和他提及過。


    傅偏樓不清楚它是故意隱瞞還是也不知道,但無論哪種都理所當然傻子才會告訴話本裏的角色真相,尤其當自己也正處於這話本中。


    告訴他,百害而無一利。


    就像方才,若非被謝征點醒,他究竟會做出怎樣的事來,想想就覺得後怕。


    他實在搞不懂謝征這個人,也想不通他的目的。


    仿佛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謝征的每一子都落於意料之外,他搜腸刮肚也找不到相似的路數,從前的對弈經驗完全不能化用。


    傅偏樓不禁想起魔被封住前所說的話它又驚又怒,認為謝征同他一樣,是攜有前十輩子記憶的人。


    可他覺得並非如此。


    謝征雖然沉靜,同時超乎年紀地穩重,但身上絕無曆經滄桑之感。


    他也會感到痛苦、焦躁,會無奈會生氣,會因些許小事而歡喜。盡管情緒一向被壓抑得很淡,可傅偏樓能察覺到。


    所以他更加困惑。


    謝征端著碗走來,連帶一碟饅頭一並推給傅偏樓,落座於身邊。


    光線太暗,他拿火折子點燃了蠟燭,燭影搖曳地沉入那雙眼眸,忽明忽暗。


    傅偏樓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裏,香軟綿糯,禁不住眯起了眼。他沒等到謝征迴答,催促地又問一遍:“為什麽?不說也有其他辦法糊弄我吧?”


    “你先提起的係統跟任務,”謝征施施然道,“問我為什麽?”


    “我那隻是……”想打亂你的陣腳。


    傅偏樓沒說下去,突然有點羞窘。結果到最後,被打亂陣腳的是他自己。


    不自在地埋下頭,他甕聲甕氣地說:“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我會知道這些。”


    倘若沒有進入那個幻境,他應當會非常驚訝。


    謝征喝了口湯,想,不僅僅是驚訝,方寸大亂莫過如此,誰能想到從傅偏樓嘴裏會吐出這兩個詞?


    不過他已經在幻覺中驚訝過一次,沒必要再來第二次。


    “是你身體裏的另一個家夥告訴你的吧。”他指了指紅繩示意。


    “你怎麽!”傅偏樓差點嗆著,連連咳嗽好幾聲,睜大眼瞪著謝征,“……你連這個都知道?”


    “多虧你的眼睛。”謝征平靜道,“帶我看見了那個家夥。”


    傅偏樓快被接二連三的訊息衝擊到失聲了:“你跟魔見麵了?!”


    “魔?”謝征略一沉吟,覺得挺合適。那個瘋子身上有無窮無盡的惡意,用魔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安撫地拍了拍傅偏樓的脊背,把湯碗遞過去,讓人喝口壓壓驚:“慢些,別再嗆著。準確來說,並不算直接見麵,我見到的,是某一世中,已經占據了你身體的它。”


    傅偏樓聽了,驀地冷笑一聲:“果然。”


    他就知道魔瞞了他不少事,想不到連他的下場都避重就輕。


    笑完了,他看向謝征,深吸口氣:


    “事已至此,我不想被蒙在鼓裏,你也不會希望再橫生變故吧。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把話挑得如此明白,對不對?”


    四目相對,謝征有些意外於他的敏銳:“對。”


    “那好,先說一句,我對眼下的日子還算滿意,你暫且可以放心。”


    傅偏樓咬了咬嘴唇,“你還知道些什麽,都告訴我;相應的,我也會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如何?”


    “可以。”謝征欣然頷首。


    他見少年滿麵鬱鬱,默默歎息,將桌上的那疊饅頭拖到跟前,有意讓氣氛輕鬆些,提議道:


    “一人問,一人答。迴答上來,就給一個饅頭;迴答不上來,就沒晚飯吃。”


    “謝!征!”


    傅偏樓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不敢相信在這種氛圍下,這家夥居然要玩勞什子的遊戲?


    謝征又道:“倘若提問之人提前猜中了答案,饅頭就是他的。”


    傅偏樓咬牙:“倘若猜錯了呢?搶答總得有懲罰吧?”


    “嗯,是該有。”謝征想了想,“錯了,明日下棋讓一個子,猜錯幾次讓幾枚。”


    他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著明日,仿佛當下並非在談論什麽沉重的秘密,而是當真在玩一個遊戲。


    傅偏樓緊繃的肩頭不知不覺鬆懈下來,哼道:“你定的規矩,可別賴賬。誰先?”


    “讓你一步。”


    傅偏樓不跟他客氣,直截了當,切入主旨:


    “你說見到某一世占據了我的身體的魔,換而言之,應當也知曉它已曆經許多世,在你之前,還有其它任務者來過吧?”


    這是個很肯定的反問句,謝征遞給他一個饅頭,示意他猜中了。


    傅偏樓一挑眉,捧著軟綿綿的饅頭,隻覺手心裏熱乎乎的,情不自禁咬了口,邊嚼邊等謝征提問。


    他本以為謝征會急著扳迴一城,卻不想對方隻是單純問道:“你既然管它叫作‘魔’,可知那究竟是何物?”


    未等迴答,謝征又進一步問:“是妖怪?是鬼魂?有沒有可能……”


    說到這,他猶豫片刻,依舊講了下去:“……是某一輩子的你?”


    傅偏樓臉色一白:“為什麽會這樣想?它和我難不成很像麽?”


    “不像。”謝征搖頭,目光冷醒,“但沒有誰瘋狂後和正常的自己是一樣的,我不能因不像就略過。我隻問你,有無可能?”


    “……絕無可能。”


    摸了摸左眼,傅偏樓垂下眼睫,“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或許是妖怪,或許是鬼魂,從我很小的時候起,它就出現在了這隻眼睛裏,和我說話。”


    “它用著我的聲音,但我清楚,它絕不是我!”


    聲音低落下去,變為輕微的呢喃,仿佛自言自語,“它隻不過從一開始,就準備代替我活在這世上,才會……”


    “好了。我信你。”謝征打斷他,比了個“請”的手勢,“繼續吧。”


    傅偏樓頓了頓,“剛剛算迴答上還是沒迴答上?”


    想了想,點點頭:“到底還是答出一個的。”說完,便美滋滋地去拿第二個饅頭。


    “……”謝征無語,“我應該沒餓過你?”


    “這哪兒是一迴事。”傅偏樓不想承認自己勝負欲上來了,非要壓過謝征一頭,轉移話題道,“按理來說,我的眼睛會讓人陷入恐懼,可為何你偏偏看到了魔?”


    關乎這點,謝征也有過猜測。他指指上空,淡淡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別的答案。”


    上邊?傅偏樓仰頭望了望房梁。


    “天道,或者說,書寫命運之物。”謝征解釋完,實事求是,“不過這終究是我的揣測,算沒迴答上吧。”


    傅偏樓思考一會兒,拿起一個饅頭遞來:“我覺得你是對的。”


    燭光昏暗,映照出繾綣眉目,他說得很慢,因而顯得異常認真。


    謝征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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