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想起才來到客棧時傅偏樓也有類似的反應,隻不過當時異樣持續得很短,他也還不清楚boss身上究竟有什麽邪詭,便沒有計較。


    可現在,他體內的東西已經無法再施加影響了才對,這迴又出了什麽岔子?


    客棧和妖修,謝征怎麽想都找不到其中關聯。


    傅偏樓趴在他肩頭,脫水一樣,冷汗不住地往外冒,神情也變得猙獰起來,嘴裏發出模糊的嗚咽。


    他一向聲音很輕,哭腔更輕,實在忍不住才從咬緊的唇邊泄露些許,像被拋棄的貓仔,窩在路邊無助叫喚,又細又軟。


    011心疼道:【他快把嘴唇咬破了,看上去好痛苦,究竟發生了什麽!宿主我們該怎麽辦呀?】


    謝征也心煩意亂,對方不肯撒手,他幹脆換了個姿勢,自己坐到床邊,傅偏樓坐在他腿上,沒轍地擠出一句:


    “……別哭了。”


    不同於在妖修麵前偽裝出的好哥哥式的溫柔,語氣中頗有些無奈和僵硬。


    好麻煩,謝征想,小孩子就是麻煩。


    但也有不麻煩的,小小年紀就非常懂事,比如差他五歲的妹妹,和傅偏樓差不多大,才上初一……


    心底一揪,謝征克製住思緒,將注意扯迴到傅偏樓身上。


    或許是因為想起了家人,或許是他哭得實在太壓抑太可憐,謝征實在沒辦法,收攏手臂,將他牢牢困在懷裏,湊在少年耳邊低聲安慰:


    “好了,沒事了……傅偏樓,隻有我在這裏,沒有其他人。清醒過來……聽話。”


    聽話……


    ……你聽話,我就養著你,誰也別想動你。


    記憶中,有誰跟他這樣保證過。


    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傅偏樓喃喃道:“聽話?……可我一直……都很聽話啊。”


    可為什麽為什麽


    眼前一片血紅,中年男人的臉扭曲了半張,眼球凸起,舌頭伸長,兩邊分叉,皮膚上也浮現疙疙瘩瘩的青灰鱗片。


    是一條蛇妖。


    蛇妖貪婪地望著他,垂涎欲滴,那副像要吞了他的眼神令他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往後躲去,想拽住身後讓自己安心的人。


    卻被一腳踹開。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之前還將他寵上天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往後爬去。


    “你要找找他,不關我事!”


    是太驚恐了嗎?男人開始口不擇言地大罵:“什麽鬼劇情!001你出來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開局就是這種地獄難度啊?!這誰鬥得過!”


    “我不玩了!不救什麽boss了!不修仙了!我要迴去!讓我迴家!”


    血盆大口朝他張開,傅偏樓直愣愣的,沒有逃。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是自己哪裏做錯了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誰都要拋棄他?


    *


    這是和迄今為止發生的一切,都有所偏差的記憶。


    左眼裏,魔剛剛誕生,什麽都不知道,和年幼的傅偏樓一樣,懵懂地探知著外界。


    大抵是天生殘忍,它的性格異常尖銳,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欲求,整天都在想怎樣奪取身體。


    在不為人知的爭端中長大,不懂事時說出的話還招致了爹娘的恐懼疏遠,傅偏樓要陰鬱有刺得多,麵對堂舅的騷擾,采取的行動也不是躲。


    他會花三五天將折來的樹枝磨尖,在堂舅動手動腳時給人狠狠一擊;會故意引誘對方,將真實麵目暴露給所有村民,身敗名裂。


    爹娘知曉堂舅有惡心的癖好,嫌棄萬分,斷了來往。堂舅卻拿著砍刀夜襲傅家,誓要將害他至此的小兔崽子弄死。


    爭鬥中,燭台被打翻,眼裏的魔讓對方陷入恐懼,傅偏樓翻身而上,趁機一刀斃命。


    他的家也被烈火燃燒殆盡。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他漫無目的地離開了村莊,最終因精疲力盡倒在路上,被撿去了牙行。接著,蛇妖出現,買走了他。


    它用鎖鏈將不聽話的食物鎖在洞穴裏,從發絲到血肉,一點一點研究他的用處。數次瀕死,就用丹藥,不管凡人能不能承受得住藥力。


    那副臉孔,和深入骨髓的疼痛銘刻在一起,是最孱弱時刻出現的吃人的鬼怪。哪怕不記得,也下意識感到恐懼。


    而這種恐懼,每一世都不斷地加深著……


    接著記起的是第二世。


    和從前不同,擁有上輩子記憶的魔學會了忍耐和偽裝。


    它沒有徒勞地和傅偏樓爭奪身體,而是改用花言巧語,告訴他為什麽爹娘不喜歡你、為什麽不讓你出門、為什麽你是個異類……


    它讓傅偏樓依賴它,信任它,營造出相依為命的假象。


    如它所願,傅偏樓天真的一麵始終沒被摧毀。他渴望被爹娘疼愛,因此乖巧又聽話,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這副順從的好孩子模樣的確取悅了傅爹和傅娘子,他們不像第一世那麽排斥他。盡管也算不上對他好,傅偏樓卻甘之若飴。


    直到堂舅出現,他想向爹娘求救,卻被魔阻止。魔信誓旦旦地表示,說出去,他們一定會認為是你不好。


    傅偏樓相信它,於是隻好東躲西藏,一次次地惹惱爹娘。


    堂舅登門要人,他害怕極了,聽從魔的指揮露出左眼,逼瘋了對方。


    爹娘被嚇得魂不附體,傅娘子拿起剪刀就要剜下他的眼睛,亂象中,燭台翻倒……


    火勢再一次騰起,他醒過來時,作為殺死雙親和官老爺的兇手,被村民壓去升堂,淪為奴籍,留在牙行發賣。


    心若死灰之時,一個青年一擲千金,把他帶迴了家。


    他熱情爽朗,當麵撕毀身契,告訴傅偏樓他是自由的,對他百般嗬護,錦衣玉食琳琅滿目,幾乎將他捧上天去。


    那樣珍之又重的態度雖然引起了魔的懷疑,卻令從小沒體會過多少溫情的傅偏樓淪陷了。


    對方誇他,你真乖,不像我那個青春期的弟弟,脾氣臭得要命,一點也不可愛。


    他又惶惑,又竊喜,覺得仿佛在夢中一般,點點頭想,我會乖的,很乖很乖,所以……


    再多喜歡我一點吧,再多對我好一點吧?


    可惜,那種妄想戛然而止在傍晚。


    口口聲聲說“我會讓你過得很好”的青年,在性命攸關時將他推向了蛇妖。


    比起蛇妖帶來的心驚肉跳的錯覺,從仙境墜入深淵的冰冷令傅偏樓更加難以忍受。


    絕望的瞬間,魔驚喜地獰笑著,獠牙畢露,一舉奪走他的身體。


    再度醒來,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青年關切地握住傅偏樓的手。


    他卻沒錯過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


    第三世、第四世……


    不盡相似,殊途同歸。


    就像必然出現的標識,那張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的臉,昭示著噩夢的開端。


    傅偏樓不禁慘然發笑。


    說什麽聽話就不會拋棄我,全在騙人。這輩子,難道會有不同嗎?


    眼前忽然浮現之前的那一幕。


    妖修就站在對麵,攜著十輩子的森冷,仿佛在諷刺他,無論重複多少次,命都不可能改變。


    他孤身一人,直麵即將衝刷而來的滔滔洪流,想象著接下來東倒西歪、無處可依、什麽也抓不住的自己……


    有人將他踹到前邊。


    有人卻將他拽進懷裏。


    魔占據他的身體與蛇妖搏鬥。


    妖修什麽都沒發現,徑直離去。


    會……有不同嗎?


    這個打一開始就不假辭色,脅迫他、嘲弄他、不好聲好氣也不喜歡他的人,會有不同嗎?


    “謝征……”


    傅偏樓迷蒙喚道。


    一隻手蓋上他的發頂,摸了摸:“嗯。”


    他嗅到衣襟上皂莢的香氣,感官慢慢迴落,意識到自己正被抱在懷裏。


    和冷麵冷言不同,謝征的皮膚總是溫熱的,貼上去非常舒服,令人眷戀。


    傅偏樓忽然如被毒蛇噬咬一般慌亂起來。


    不行,他不能動搖,這樣下去不就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了嗎!


    他猛地一口咬住眼前的肩窩,用盡全力,嚐到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他聽到謝征抽了口冷氣,眼前倏爾一黑,整個人被製住手腕翻倒在床,骨頭被摔得一痛。


    謝征沉著臉,伏在他身上,換單手死死壓著他,另一隻手去摸隔著衣服被啃出牙印的肩頭。


    傅偏樓眯著眼,叼住他一縷垂下的發絲往下咬,含糊地喊:“謝征謝征謝征謝征謝征謝征……”


    “傅偏樓,你發什麽神經?”


    嫌棄的語調,看瘋子的眼神,不客氣捂過來的手掌。


    對,這樣才對!


    別對他好!這樣他才能放心地……


    心頭一鬆,遲來的疲倦就湧了上來。一口氣想起太多東西,他的意識太過緊繃,已經負荷不住了。


    斷弦的前一刻,傅偏樓閉上眼,喃喃自語:


    “謝征,我討厭你……”


    謝征:“?”


    他神色危險地凝視著發出均勻唿吸聲的少年,眸色變幻,人快給氣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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