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三裏外,路旁,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的馬車,黑色的馬,瘦小的人,披著一件黑色的鬥篷。


    坐在車廂前麵,處於靜止狀態。


    廂中一人,五花大綁,斜裏橫躺,嘴裏塞著一團破布:“唔~~唔~~唔~~”


    這個人是於老。


    當時於老已經睡下,於老睜眼是在被縛之後,於老閉嘴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厲!”


    這個人是厲十三。


    厲十三,並不是一個蠢才。


    慘白的月色,映得厲十三臉色慘白,但見那眉眼,那五官,分明是方殷。


    隻不過,小了兩號兒。


    厲十三冷漠地望向巍峨的皇城,眼神孤直。


    神韻又似,厲無咎。


    隻見那背影,緩緩緩緩,沒入黑暗。


    ……


    ……


    ……


    夜已深,城門已關,京城從未失了防備:“來者——”


    彼時城頭是有四人,均已見得城下一人:“通!通!通!撲通!”


    先後,倒地。


    門後,門洞之中尚有八人,也自披甲頂盔,刀槍在手:“嗆啷!嗆啷!嗆啷啷啷!”


    一般,癱倒。


    轉眼就是無知無覺,生似瞬間抽去魂魄,再不得見那,一人穿行過。


    過門巷,入城中。


    城中,行人寥寥,踉踉蹌蹌,多半醉鬼,孤魂野鬼。


    亦有禁軍,成群結隊。


    一路行過去,見得兩三行。


    一步。一步,所過之處,人如草,皆倒伏。


    可以警覺,不及驚唿。


    行得三四裏地。見得貴人巷口,那處燈火通明,數十值守兵衛。


    厲無咎走了過去。


    ……


    ……


    ……


    此時倒地已是不得,人人俱化木偶泥塑,有所知覺,可以見得——


    一人穿行而過。如入無人之境。


    沒於巷中。


    過一時,短短一時。


    一步,一步,一步,那人走了出來。如若來時,不緊不慢。


    遠去,留下一個背影。


    消失。


    又過一時。


    腳步聲,兵戈聲,嘈雜聲起,成百上千的禁軍大步飛奔而來:“有刺客!有刺客!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忽就火光衝天,鑼聲震天,一時滿城震響。人人驚起!


    “勒令!緊閉門戶!”


    “勒令!吹熄燈火!”


    “外出一步,格殺勿論!”


    “轟轟轟轟轟!嚓嚓嚓嚓嚓!轟轟轟轟轟!嚓嚓嚓嚓嚓!”


    此處戒備森嚴,從來不缺人手。但見無數禁軍府衛穿行而過,隻苦了貴人巷口的一眾值守禁衛:“這裏!這裏!這裏!這裏!”


    隻是可惜,無人察覺。


    自是見得,那裏無異。


    又一時。


    “老侯爺!老侯爺!”起先數十人,其後數百人,接下來就是成千上萬。爭相湧向貴人巷口:“老將軍!老將軍!”


    當其時,鍾聲鳴響。通天徹地,京城四門洞開。紫禁城中以及西北大營之中數十萬隆景將士多半衣不蔽體,人人拔足飛奔,道道洪流般湧向那一處:“大父——大父——”


    有刺客,沒關係。


    京城裏,誰都可以死,惟有大父不能!


    隆景帝至。


    老元吉,可以說是在第一時間,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也是一般不及穿衣,披頭散發跑過來的:“閃開!閃開!擋我者死!懷忠——懷忠——”


    奈何巷中,水泄不通,隻聽得其間一聲哭喊是撕心裂肺:“爹——————————————————————————————————————————”


    石破!天驚!


    轟!


    山搖!地動!


    一時之間,人人皆跪,膝蓋著地,石板破碎:“大父!大父!大父!大父!”


    “哈!哈!哈哈哈哈!”老元吉,癱倒在地,人已瘋癲:“懷忠,懷忠!死得好啊,死得好!”


    忽一時寂。


    卻是月光大盛,一時直若白晝,但見衣袂飄飄,一人立於簷角。


    靜默一時。


    忽又隱沒。


    那是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來了。


    去了。


    “喀吱吱——”門,終於開了。


    “咳!”卻是方殷,攙扶著方老將軍走了出來:“咳!咳!”


    方老將軍,咳著,笑道:“瞧我作甚?見鬼了麽?”


    衣上有血。


    眾兵一喜,又是一驚:“大父!大父!您老人家,這是,這是……”


    “是有刺客。”方老將軍望天,長歎:“正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未料羅伯,竟是,竟是……”


    “不是!”方殷牙已咬碎,一字字道:“不是羅伯,是厲無咎!”


    “都散了罷,都散了。”方老將軍並不理會,隻淡淡說道:“都迴去,迴去,咳咳,睡覺!”


    “砰!”門關上了。


    隻餘,門前一眾,麵麵相覷,隻疑是夢。


    卻也歡唿聲起,真情實意,喜極而泣:“大父!大父!大父!大父!”


    大父沒有死,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是受傷了,很快,有人就會倒黴!


    無論,這件事情是誰做的,等待他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死,然後分屍,生吃。


    沒有人離去。


    所有人坐等。


    隻有兵,隻有兵,數十萬兵,就地坐等。


    還有一個老元吉:“咣!”


    門是形同虛設,元吉一腳踹開:“方懷忠!你、你、你給我一個交待!”


    ……


    ……


    ……


    交待是有,城外尋來。


    一條大道,灑滿月光。


    公子攔在前。


    馬車駛過來。


    “厲無咎,你出來。”公子淡淡道。


    車停。


    厲十三一躍而下,正與公子當頭對麵,也不說話,也不看他,隻顧低頭玩弄馬鞭。


    “厲十三,你滾開。”公子淡淡道。


    厲十三冷笑,不語。


    車廂裏,悄無聲息,路旁草木簌簌,蟲聲寥寥。


    靜默一時,公子一笑:“這世上,有人食言而肥,就有人狗仗人勢,還有人裝聾作啞,更有恃強淩弱,我的小寶貝,小乖囡,小弱弱,你說,對麽?”


    弱弱,是一條蛇。


    一條清清白白的,美女蛇。


    黑暗之中,弱弱醒來,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噝~~~~~~”


    白鱗,青首,碧睛,尺半長,小指粗,這就是現在的弱弱,女大十八變,變得很漂亮。


    弱弱早已盤上了他的脖頸,用比雪還白比冰還冷的身軀,恰恰一圈將將有餘,深海般青碧顏色的蛇首正對頭麵:“噝~~”


    芝麻粒兒般的小嘴兒,張開變作了喇叭花,蜂尾針般的小細牙,又如花枝上麵的刺——


    亮出毒牙,一口咬下!


    “於慕容!”厲十三鬼叫一聲,抱頭鼠竄:“你等著!”


    厲十三不怕蛇毒,哪怕是劇毒無比的弱弱,但弱弱一旦發怒會鑽進厲十三的肚子裏麵,將厲十三的內髒吃個一幹二淨!


    所以厲十三,怕極了弱弱。


    弱弱也來了。


    蛇首輒止,四目交投,咫尺間的距離,一萬年那麽長久。


    當然要,親一個。


    又一時。


    當厲無咎掀開門簾,走出車廂的時候,發現弱弱碧眼兇睛,滿懷敵意!


    厲無咎歎一口氣,道:“兄弟,有話好說。”


    “誰的主意?”


    “龍老大。”


    “你答應過我,無論何時,無論何事,與他父子二人一條活路。”


    “我答應過。”


    “羅伯死了。”


    “羅伯?”至此,厲無咎微微一怔:“死了?”


    “羅伯死了,一劍穿心,世伯重傷,劍穿肺葉,厲兄——”


    厲無咎,長久沉默。


    其後轉身,上車:“我知道了。”


    旋即進車廂,丟出一物事:“撲通!”


    下一刻。


    於老終得解脫,當先罵了一句:“厲無咎,你這個不長眼的白癡,活該給人當槍使!”


    是的,如果於老知道這件事情,此時結果完全不同。


    “於老,你告訴我,此事與你無關。”慕容公子,緩緩說道。


    於老先生,乖乖說道:“此事,與我無關。”


    又是,長久沉默。


    “哈哈哈哈!”慕容公子忽然大笑,瘋狂大笑:“深不敢當,深不敢當,哈哈哈哈!果然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此去。


    留下一條,熟睡的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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