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公公立刻閉嘴,並用十隻蠶寶寶緊緊捂住嘴巴,屁都不敢放一個。


    就此掂著腳尖兒經過書房,乖乖順著牆根兒溜過去了。


    這就是愛,又愛又怕。


    愛極,怕極,如果說天底下還有一個人說話能比元吉老皇帝還好使,那當然,也隻能是慕容公子。容容,就是三花公公對慕容公子的愛稱,在三花公公的眼裏,在三花公公的心中,容容是一個完美的人,所以怕也是愛的一種表現,三花公公愛極了他,不須理由不計代價,全身心投入,無條件的愛。


    這樣說,三花公公不是一條狗,但三花公公並不介意長出尾巴,給他搖上兩下。


    或者說,三花公公願意變成貓,乖乖地蜷縮在他懷裏,讓他撫摸自己柔順的毛。


    當然有關朝雲暮雨樓,三花公公吃他的喝他的玩兒他的,所以聽他的。


    “三花。”方老將軍立在門口,看著將自家畫得像個鬼一樣的三花,無奈說道:“不要胡鬧,進來說話。”


    三花公公仍不敢開口,捂著個嘴就進去了,胖大身子輕得就像一朵雲。


    將軍不上朝,老方不聽話,老皇上已經很生氣了,因此差三花公公來此,發出了最後通牒:上朝,或是坐牢,任選其一。二選一,很好選,當然方老將軍並不想擺譜兒耍酷,更不是自命清高,既為臣子就要上朝,隻不過有一件事情方老將軍還沒有想好。無論江河湖海。沒有哪裏的水比朝廷更深,派係之爭,舞權弄謀,那些事情方老將軍從來不參與。但事關方殷——


    那是一條非同尋常的路,老皇上心思三花知道,老將軍也是心中明了。


    且不說,過完了年就去上朝,帶著小方殷拜見隆景老皇帝,方老將軍自有計較。


    這一天是臘月二十四。


    書房裏,慕容公子在作畫,方殷推門而入,但見箱子已然打開,其間一排一排又一排。長長短短大大小小數十筆刷。更有一格一格又一格。那是數百格顏料整整齊齊密密麻麻,正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一色便有數十種。白的似雪黑的如墨,琳琅滿目不可勝數。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繪畫有如烹飪,須得材料齊全才好——


    更要用心,一心一意。


    “慕容兄,辛苦了。”盡是花青藤黃朱砂泥銀等物,方殷自也不識得,隻客氣一句,也是說了一句廢話。慕容公子沒有理他。隻專注於案上的那一幅畫,執筆不動,雕塑一般。半晌,畫上一筆,又自定睛注目,心無旁騖。畫得是極緩,極慢,方殷觀望一時,也是雲中霧裏,終是無奈打個哈欠走開,迴屋睡覺去也。


    自辰時之初,至未時之末,這一幅畫慕容公子整整畫了四個時辰,終是大功告成。其間方老將軍來過一次,三花公公來過兩次,羅伯來過八次,方道士來過十六次,人人坐立不安,吃飯也沒心情,自也不敢進屋生怕打擾了他,隻在門外轉悠,隔著窗戶觀望。畫得是先慢後快,其後愈快,最後運筆如風無有一絲停滯,已然成竹在胸自是一氣嗬成——


    辭舊迎新,殊為難得,且看。


    是那一幅畫,宮妝美女圖,人是半身像,居中坐椅上,手隱水袖,羅裙沒膝,幾乎占去了整個畫麵的三分之一,人是未動分毫,隻於身前多一繈褓。多出一雙堅實臂膀,多出一對兒老方小方。嬰孩隱於繈褓之中,露出白胖手臂兩條,正自雙拳緊握奮力揮舞,似乎剛剛睡醒又在哭鬧。便使得,佳人低眉垂目處,憑添七分憐愛意,餘三分,是笑意。


    笑的是老方,老方正自盛年時,老方也是半身像,側身側麵,神情慌張,那是初為人父的青澀,姿式古怪僵硬更是小心翼翼,生似抱著一個炸藥包。似是接過,正自接過,接過那一個小小的輕輕的,卻也重若泰山的香火。何以慌亂手腳,何以手足無措,何以捧在手裏怕是摔了含在口中又怕化了,何以哭笑不得當問羅伯——


    羅伯在身後,拔足正飛奔,手臂揮舞處,正是一尿布。


    四人當中,隻羅伯得一全身像,卻是剛剛進門,變成一個小人。


    背後春花秋月圖,左門右影壁,春花秋月仍是春花秋月,隻是全部小了一號兒——


    空間拉開,再次留白。


    原來是小方殷尿了,正自哭鬧不休,一家人手忙腳亂伺候,卻也其樂融融。


    畫已成,著色未幹,仍置於桌案,四個人圍著看。


    一般沉默。


    三花公公當先讚道:“栩栩如生,形神俱足,果然生花妙筆,不愧畫師傳人!”


    正如此,畫是無懈可擊,可謂神來之筆,然而看的是畫動的是心,就在三花公公開口之時,方老將軍潸然淚下:“是,是,是……”


    羅伯也是老淚縱橫:“是是是,可不就是,這般模樣!”


    說的是二十年前,那一幕猶在眼前,正是畫中模樣,望來似真似幻,卻又宛然分明。自是恩愛夫妻,可歎聚少離多,剛剛喜得貴子,又曆牢獄之厄。忽忽數載又逢戰事,妻離子散天人永隔,二十年過去了,繈褓中的小小嬰孩已然長大,終是父子團圓,可說不幸中的萬幸。是那眉,是那眼,她自笑著,一味歡喜,舊畫新成意境已然大大不同,清冷不在,無盡溫馨。重拾記憶的碎片,畫麵將往事定格,遙想當看那一幕一幕,那是心中永遠不變的溫暖。


    可不就是,這般模樣。


    三花公公也哭了,三花公公也是性情中人:“不哭,不哭,懷忠啊!苦日子熬到了頭兒,好日子可算是來啦!咱不哭!”


    三花公公哭花了臉,羅伯也是又哭又笑:“老天保佑,祖宗有靈,日盼夜盼可算盼得這一天,老奴死了也值,哈哈哈!死也值了!”


    這說的,還是方殷。


    方殷就是希望,對於二老來說:“我說,這是拉了,還是尿了?”


    方殷卻在笑,慕容公子也自笑:“又拉又尿,好不熱鬧!”


    “臭臭臭臭,臭不可聞!”方殷湊上前去,拿了鼻子猛嗅:“又香又臭,古怪味道!”


    墨是香,墨也臭,如同淚水苦澀甜蜜:“你莫掉眼淚,汙了我的畫。”


    是的,方殷已然忍了許久,然而方殷不想再哭:“哈!”


    “說好了,畫完了畫,就去喝酒。”慕容公子神采奕奕,並無一絲疲倦之色:“時辰剛好,走走走走——”


    “我也去!我也去!”三花當然要去,去那朝雲暮雨樓:“噝——”


    三花公公流下了口水,酒池肉林,美女如雲,那可是神仙過的日子,帝王級的享受:“走!”


    “去罷。”小方殷終歸要去見識一下,方老將軍可算是開了金口:“早些迴來。”


    然而一眼望過,仍是萬千憂慮,老爺是在擔心少他羅伯自然明白:“公子爺,您慢走,我家少爺年紀小不懂事,您老可得多多……”


    “不妨!不妨!”還是三花公公,一語定江山:“帝都自有公子,皇宮有我三花,天下之大我兒盡可去得,去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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