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人兒,妙人兒。


    方殷並不喜歡慕容公子強加在他身上的這個稱唿,方殷不是妙人,兒來兒去,妖裏妖氣,盡多浮滑浪蕩,更有幾分曖昧!


    紀之,很好,從未有人這樣叫過方殷,出自他口格外親切。


    真正的朋友,都是累月經年,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得來的,而真正的知己卻如同愛人,多是一見傾心,沒有恁多理由——


    這又有些曖昧,這又是一種緣。


    極為難得。


    一大早,慕容公子就走了,方殷在打坐。


    從來不曾懈怠,自踏上萬裏行程伊始,但得空閑,便就練功,修內功習劍法,當年那頑劣憊懶的孩子已經長大,方殷並不想混吃等死,渾噩一世。無關理想,無關誌向,每一個人活在世上都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每一個人。方殷文不成武不就,天分不高起步又晚,可說身無一技之長,養家糊口也難,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自是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奮鬥罷!方道士!


    盤膝端坐,雙目微闔,吐氣納息,貫通天地,方道士裝模作樣地坐在那裏,完全就是一個真正的得道之士。之所以說得道,是因為空冥神功,這一套曠古絕今,更是震古爍今的功法方殷終有所成,也是機緣造化之下,拜龍真所賜。人身化一丹田,時時吐故納新,天地之氣不竭,內力生生不息,其間諸般好處且不細說。隻說兩樣——


    此時的方道士,晚上不用睡覺,隻需打坐一個時辰,即可還複元氣。完後一般龍精虎猛!這就是修練的好處,省下睡覺的時間,方道士可以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比如昨晚,喝酒,聊天,交朋友,談人生。這是一樣好處,天下第二要緊事說完了就輪到天下第一要緊事了,據說這門功夫修至大成之時可以吸收日月精華,采集天地靈氣。就是辟穀。不吃不喝。完後省下吃飯的時間,再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比如昨晚——


    不得不說昨晚。昨晚,那個,發生了,很多,有意義的事。


    咳!


    好罷,不必再裝模作樣,愛了就是愛,大聲說出來!就是說,自從方道士有了慕容公子以後,天下第一要緊事和天下第二要緊事都將不再重要。方道士即便是坐在那裏也是如坐針氈,思之念之,愛之慕之,氣血如沸,望眼欲穿。當打坐修練也不能使方道士淡定之時,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方道士,真的,不淡定了。


    淡定啊!方道士!


    可是無法淡定,始終無法淡定,方道士也想淡定一些假裝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可是他的世界裏麵忽然有了一個他,這是一個既定的,鐵一般的事實。事實就是,白衣烏發唇輕薄,柳眉星目更傳情,事實就是,睜眼閉眼都是他,笑或哭泣的表情,事實就是總有一道略帶磁性的聲音天長地久地迴蕩在方道士的耳畔:自從那日見你,我便——


    這件事情,果然很有意義。


    意義就是:關乎世間大愛,必須誌同道合!


    方道士,與慕容公子,二人之間是有著共同的,一般無二的理想與誌向,那就是方道士沒有理想也沒有誌向,而慕容公子比方道士更沒有理想更沒有誌向,雖然說一個是玩物喪誌要啥有啥,一個是人窮誌短要嘛沒嘛。這下好了,做了朋友,還是知己,勝過親兄弟,其實方道士的幸福生活已經提前來到了,因為慕容公子說了我的就是你的無論是錢還是女人你盡管拿去用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就當作是我們的,請注意,是——


    所有!一切!我們的!


    這還奮鬥個鳥?這還修煉個毛?有了慕容公子,方殷一步登天,這就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與其終日辛苦操勞,不如快活似個神仙!所以說人之好逸惡勞那是本性,上進與墮落也不過是一念之間,就比如方道士剛剛坐下去又自立起來,搖頭歎氣,推窗獨望,眼見已是等得心急了:“慕容,慕容,你說去去就來,害得人家好等!”


    原是有約,這就來了!


    “紀之,紀之,小生來遲一步,當真罪該萬死!”醇厚嗓音,飽含深情,竟是三花公公!


    “你,你個負心人!”這是方道士,變異過了的:“我,我不理你!不給你開門!”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絕對是三花公公,如假包換,但三花公公是不會叫方殷作紀之的:“方郎,方郎,鵲橋架得良緣起,我來與你天仙配,你且開門,容我——”


    “不!不!”既然說了天仙,哪裏容易配上:“不——”


    “我知,我知,月神居蟾宮,欲攀無桂枝。”這叫口技,學誰像誰,慕容公子絕對是一個模仿達人:“借我登天梯,守得雲開時。”


    “要!”這意思就是你不開門,我就爬牆頭兒,方道士當然說不要:“不要嘛!”


    “紀之!”語聲未落,才子現身,正是慕容公子,背著一個箱子,玉麵微紅額上見汗,頗有一些情緒亢奮的樣子:“紀之!”


    “慕容!”花前月下,登徒浪子,方道士卻是臉色發白,可說慘白,神情三分幽怨七分嗔怒,竟似害羞了:“慕容!”


    二人是隔窗對望,都有一種一別經年,如隔三秋的感覺。


    良久。


    “撲哧”一聲,終是方殷忍不住,當先失聲笑出口:“哈哈!不成不成,我是服了你!”


    是的,比是比不過,裝也裝不過,玩笑也是開不過,方殷心服口服。


    “我去畫畫,你們聊著。”豈不知,這一迴,不是開玩笑!


    “吱扭扭——”慕容公子隻微微一笑,便就徑自去了書房,作畫當需畫筆顏料,慕容公子本就是去朝雲樓裏取畫箱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哎!”正是一人推門而入,一根麈尾雪白靚麗,五綹長須飄飄欲仙,配上胖大身材將軍肚,淡眉俊目團圓臉,玉麵朱唇的,正是三花大太監:“妙人兒,妙人兒,果然是個妙人兒!”


    “紀之!”原本外頭說話的就是三花,三花隻有一個,說了如假包換:“紀之!”


    方道士無語。


    二人是隔窗對望,都有一種如同見鬼,生離死別的感覺。


    良久。


    三花公公撫須歎道:“小方啊,公公早就說過,你我本就同道中人,來日隨公公進宮……”


    “去死罷你!”活活陪他演了一出朝雲暮雨郎情妾意,方殷一時連死的心都有了:“你個死太監,假胡子!死太監!”


    “有了新歡忘了舊愛,誰才是那負心的人!”三花翹起蘭花指,拈住一根如假包換的胡須,再一次極為嚴肅極為鄭重地聲明道:“公公說過,你又忘了,這是真的胡須——”說著“啪”地一聲揪了下來:“兒啊,你看!”方殷拿眼一看,可不就是真的,那一聲如若睛天霹靂當場就震聾了方殷的耳朵:“真胡子!假太監!去死罷你!”


    “去!”小子無知,道是不同,三花公公十八歲才進宮,那是一種多麽大的毅力,多麽大的犧牲:“這孩子!”又是一種多麽痛的領悟:“恁地不懂事,不和你玩了!”當然了,三花公公胸懷大誌,胡子就是三花公公的標誌,三花公公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太監,從來都是:“懷忠啊,懷忠!萬歲爺可是說了,你要是再不上朝,明兒就自個兒去那京兆大獄……”當然了,三花公公和慕容公子是相逢,也是偶遇,兩個人關係極好:“三花,我在畫畫,你不要吵。”


    當然了,慕容公子就是三花公公的夢中情人,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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