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上清山中。


    昨夜好大一場雪,玉樹瓊枝素琉璃,三千世界複一統,潔白純淨新天地。


    一人踏雪而來,獨自放聲高歌:


    “給我半根棍子,打你個滿地找牙!


    飲他一杯貓尿哈哈,老虎也可打得!


    老子天下第二,還是半個英雄?


    呃!屁話!醉了!”


    歌詞粗俗無比,唱得格外難聽,當下烏鴉飛天蟻蟲遁地,紛紛火速逃離。


    這是我們的燕大俠,也不知道誰又得罪了他,致使其大撒酒瘋不成體統,尋仇滋事來了。


    聽說,就在二十四年前,有人欺負了燕老二的大哥,就在這裏,很不像話。


    場子總要找迴來,無賴報仇一百年也不晚,就在今天。


    一人半棍,單挑上清!


    “有客到——有客到——”燕老二大聲嚷嚷著,走過山門的時候,在牌坊底下撒了一泡長尿:“噝——”


    哈!爽!


    沒有理由,長尿,憋不住了。


    上清宮門之外,一青衣道士獨坐,風度翩翩,懷抱一劍。


    承脈。


    嶽淩已然等了很久。


    真龍教的人早晚會來,作為上清掌教弟子,嶽淩責無旁貸。


    神奇的八卦陣,就擺在宮門外的廣場上,四根漢白玉盤龍柱之中,以三十六座鎮宮石獸布成。


    自是早有安排,也好教燕大俠見識一下宿道長的神通。


    沐掌教是這樣囑咐嶽淩的:好好說話,不許打架。


    話是清風吹過耳。嶽淩既然來了,帶著承脈來的,總要和他比劃一下。嶽淩本就是一個天才,是上清的驕傲,從小到大都是。嶽淩同樣一身傲骨,嶽淩同樣誌在四方,嶽淩無法忍受上清中人的美名在天下傳揚。是方殷而非嶽淩。一個天才,一根廢柴,完全沒有比較性,何況嶽淩從始至終都比方殷更勤奮更努力,比不上他完全沒有道理——


    方師弟去了京城。所以燕大俠就是一塊極好的,試金石。何以閉關?何以苦修?不要忘了萬鶴穀中淩雲台上燕老二那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上清不容辱沒,承脈隻為超越!一晃三個月過去了,絕非誇張,嶽淩的功力以及劍術突飛猛進。絕非當日可比。那時隻不應戰,應戰就在此時,嶽淩心是恆定眼也平靜。嶽淩知道——


    他已來了。


    “啊喲!”燕悲歌一腳踏上山巔,隻一打眼,登時便就大吃一驚:“古怪!古怪!”偌大廣場之上盡是皚皚白雪,獨獨正中一塊片雪不落。玉柱參天石獸伏地,地麵仍是幹爽的青石:“有門道!有門道!”撓頭咂舌,觀望良久,卻也隻見柱子就是柱子,石頭就是石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裏又有一點古怪:“喂!小雜毛。你這傻了吧唧坐在這裏,呃!幹甚?”


    “上清嶽淩,恭候多時。”但見那橫眉豎眼,隻聞得酒氣熏天,可憐的酒鬼並沒有認出天才的劍客:“請賜教。”


    嶽淩緩緩起身,望定燕悲歌:“請。”


    “呃!”燕大俠何許人也,這等無名小卒自不放進眼裏,便就打一酒嗝,揮著短棒極為不耐道:“誰個又要和你打,這又不是過家家,去去去!哪裏來的小屁孩兒,叫你家大人來!”此人向來如此,嶽淩並不動氣:“你若打輸了,便要給我磕上十八個響頭,再叫我一聲十八代祖宗,我若輸了也是一般。”


    “嗬!”這話有些耳熟,燕大俠茫然怔立,一時卻也想不起來了:“當真?”


    “嗆啷啷!”三尺青鋒出鞘,其聲清朗激越:“當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當真可笑至極,豈非活活找死,狂笑聲中燕悲歌拎著棍子就衝了上去:“咚!”


    便就當頭一棒,一棒正中額頭。


    嶽淩並不知道,燕悲歌的武功是有多高,在那一瞬間嶽淩終於想起了沐掌教對他說過的話,不許打架!


    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見得那一雙捉狹的眼,眨巴兩下:“當真?”


    嶽淩無言以答。


    若非他手下留情,此時嶽淩已然腦漿迸裂而死,嶽淩心知。


    嶽淩出劍,三清劍法。


    陽烏懸千古,皎皎亦堂皇,


    我心映明月,錚錚更坦蕩。


    誰欲乘風去,宮闕作流連?


    不若舞青鋒,三尺耀八方!


    但求心中無悔,縱死不移其誌,嶽淩的劍法不拘一格,輕靈有之厚重有之縹緲有之淩厲有之,一劍使來萬千氣象,形意俱足宗師風度。然而沒有用,劍招是無用,劍芒也無用,燕悲歌隻以一個快字破,輕靈一棒厚重一棒縹緲一棒淩厲一棒,任你千變萬化,他自獨愛一頭:“當真?當真?當真?當真?”


    “咚咚咚!咚咚咚!”空自信心滿滿,落得滿頭大包,誰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喜歡當頭棒喝教育個人的可不隻一個:“咚咚咚咚咚咚!”內心的懊惱勝過身體上的疼痛,言辭的羞辱更甚於慘敗的後果:“誰又稀罕你來磕頭?給你當祖宗那是辱沒了我!武功是你這般練的麽?胡拚亂湊!不倫不類!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嶽淩忽起一劍,直直割向咽喉,上清中人不容辱沒,毋寧一死!


    “撲!”承脈脫手而飛,斜斜落於雪中:“還哭鼻子?恁沒出息!孬種!”


    “讓我死!”嶽淩木立當場,終是淚水滾滾而落:“讓我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酒鬼又是哈哈大笑,這個小道也有一號,當然燕悲歌也已認出了他,此番生殺棒不為生殺也不為度量,是為教誨:“去罷,可憐的孩子,帶上你的劍,下山去,去看看這個世間。”人是嘎嘎笑著,聲是鋸挫鐵石:“使劍,就是做人,隻有你當真甘於平凡的時候,才能真個使出精彩絕倫的劍法。”


    嶽淩失魂落魄,就此下山。


    隻餘一個八卦陣,幾根柱子,數十石頭,非常之甘於平凡地守在那裏。


    燕大俠瞪著個眼左右看看,猶豫半晌,還是走了進去。


    唱著歌。


    這就叫迎難而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個真正的英雄總是會勇敢地接受各種挑戰,挑戰生命極限,從而戰勝自我。


    上清山中是有一個宿妖道,擁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而這一座八卦陣就是他布下的,很明顯。這陣有來曆,絕對不一般,相傳可以顛倒空間錯亂時間,當年宿妖道就是用這陣困住了龍真。燕老二還記得,龍老大說的是七天七夜不得脫身,而當時剛年滿二十一歲的小燕悲歌明明是在山下等了他三天三夜,這可真是,邪了!


    燕大俠不信邪,從來都不信,所以必須要親身嚐試一下!


    個中滋味。


    百草峰上。


    沐掌教問道:進去了?


    宿道長說道:進去了。


    老夫子歎道: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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