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至天地乾宇,小至一沙一塵,任何個體的消亡都是過度使用的結果。


    有靈有識也好,無知無覺也罷,有生即有滅,有始即有終,故而萬事萬物並無永恆一說,就如同世間沒有真正的圓滿。


    小小畫出一個圓圈,又將幾千隻蟻兵困在裏麵,指派其列隊廝殺。


    城中一隅,無人駐足。


    人們都在談論著前日裏城西的那一場大戰,鼓舞振奮有之,激動雀躍有之,飽含熱淚有之,扼腕歎息有之。


    總之,戰爭結束了。


    西涼已然撤軍,從哪裏來,迴哪裏去,五十萬人馬折了近半。


    烏努王死於亂軍之中,當時許多人都看到了,他是死於神僧的神棍之下。


    或說瘋僧的瘋棒之下。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大大的勝利,分明就是幾個神級的大人物左右了戰局,此時人們口中都在傳誦著幾個名字。


    包括方殷。


    死去的唿巴次楞被重傷的活佛帶走了,隻留下一個摩羅。


    摩羅說,活佛要將他葬在大雪山裏,冰崖之上,神聖的紅蓮花下。


    摩羅說,我之所以會留下來,也是活佛的意思。


    是在傍晚,軍營之中,這三天兩夜方殷一直沒有合眼,方殷一直守在無禪身邊。


    龍真來過,這一次是無禪,陷入沉睡之中。


    金丹破滅,內力全失,身心俱損,喪失意識,這就是靈秀神醫為無禪和尚作出的診斷。


    簡單來說,就是植物人了。


    無禪直挺挺躺在床上,渾身上下給人包紮得如同一個粽子,隻餘兩隻鼻孔唿吸。


    唿吸也是若有若無。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包括一個人的潛能,無禪揮棒之時棒棒重若萬鈞。非但自身的銅皮鐵骨無法承受,無窮無盡的索取乃至壓榨之下那一顆神奇的金丹也是承受不住。所以會崩潰,所以會毀壞,金丹自有立時自有破時,金剛不壞功修至第七重大圓滿境界的時候就是金丹化無,神功有成。但時機未至,無禪強取豪奪欲求不滿。終使得金丹瞬間爆炸能量迸發——


    無禪沒有他的方殷大哥命好,沒有人給他重塑金身。所以無禪隻能靠自己了。其間萬分兇險,險些形神俱滅,尤其後來,到了最後,無禪完全就是在和自己戰鬥。事實就是一是一,二是二,沒有人能夠戰勝自己,所有妄圖戰勝自己的人都隻有一個下場,精神分裂。無禪的選擇就是將二一棍打迴原形,有心也好無意也好。反正就是當頭一棒。強以當頭棒喝,落得滿頭大包,真正能夠使人頓悟的不是棒喝之棒也不是棒喝之喝,而是棒喝之意。


    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鬥室之中隻有三人。方殷,無禪,還有摩羅。


    可憐一個老實孩子,到頭落得滿手血腥,這都是靈秀造的孽,牡丹拿著鳥銃去找他算帳了,天下第一母老虎暴怒之下,靈秀和尚斷無生還之理。愛也不得,恨也不得,無禪同樣打死打傷打殘了許多隆景將士,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這是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好在無禪無知無覺,但在無禪醒來的時候最大的危機才會降至——


    卻教他,如何麵對這一切。


    蒼白的臉,紅腫的眼,流淚的燭,死一般寂。


    方殷心情不好,或說極度糟糕,這幾天方殷不和任何人說話,不吃不喝死守枯坐,一句話也不說。死去的人不會痛苦,活著的人飽受折磨,還是一位哲人說得好:惟有死者方可看到戰爭結束。極度疲倦之下,仍是自我懲罰,當然腦子受到強烈刺激的也有方殷,方殷終於明白了活佛所說的話,是多麽地有道理。


    其實人與禽獸最大的區別就是:人總是會思考這樣那樣的道理,然後做出這樣那樣的選擇。所以痛苦啊,所以糾結啊,所以悔得腸子都爛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當然不該來,原本是個錯,可惜沒有一個機會重新來過,這又教方道士情何以堪?當然無論來與不來,原本都是一個結果,世間若無毗濕奴神,唿巴次楞誰來解脫?


    亂了,淩亂,方殷終於堅持不住了。


    在伏在床邊沉沉睡去之間,方殷幹瞪著一雙失去神采的眼,還是問了摩羅一句。


    為什麽。


    摩羅是一個智者,一句話就是所有答案:若這種種你可預見,此番你是來也不來?陀迦落所預見的,隻是未來一個一個又一個的片段,無論陀迦落是人是神也隻能活在當下,作為一個見證者。而未來是有無限可能,因此活佛的話不可盡信,就說世事如棋,那麽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改變結果的那一顆棋子,無限可能無限結果。


    而這,隻是其中之一。


    城西。


    血已凝固,寒風淒楚,殘陽之中白發隱沒,道道身影何其蕭索。


    二位老人,也在見證著這曆史的時刻。


    赤地化為焦土,屍骨焚於烈火,同生共死怎分善惡,是非又由誰來評說。


    聲聲歎息,老夫子可是真個傷到了心,聲聲咳嗽,老將軍又一次咳出了血。明明知道這一切是會發生,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縱然生死早看淡,生離死別又怎忍得,哭了,哭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可以想見來日那無數悲慟萬分的時刻。暮色之中,許許多多隆景將士陪伴在二位老人身側,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笑,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是壓抑而沉重,內心更是無比悲痛的。


    是役,西涼軍死了將近十萬人,傷者不計,馬匹輜重不計。


    而隆景軍僅僅死了三萬餘人。


    最小的代價,最大的勝利,三花公公還有得寫,三花公公作為監軍,向隆景朝廷發出了最後一次捷報。


    仍是誇大假造,難免注水無數,整個謊報軍情,完全不堪入目。


    想必又會有人,平白無故,得到天大的好處。


    但使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數字,事實的本身比三花公公的統計數據來得更為荒唐,那就是戰爭。再浩大的場麵,再宏偉的篇章,再壯美的語言來宣揚歌誦來雕琢粉飾,也無法掩蓋貪婪的*與暴力的本質。這就是戰爭,骨肉堆積的豐碑,鮮血書寫的史詩,*從無止境暴力也可以美,但無論如何這並不值得歌誦。


    並不值得。


    ps: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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