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我看成!”


    這是沐掌教說的,宿道長舉兩手讚成,沐掌教舉四手讚成:“哈哈,我瞧這事兒,挺好!”他自手舞足蹈眉開眼笑,方道士卻是大口喘氣累得要死:“明,明兒我就走。”沐掌教點點頭,笑道:“小子,明日我與你一起下山,如何?”方殷心裏一動,看過一眼,又長籲一口氣:“不開玩笑,我說真的。”


    “唔。”沐掌教點點頭,又得意道:“哈哈,我就猜到你要走!不信去問你師父,哈哈!”高聲語,大聲笑,老雜毛兒還是那般豪邁爽朗。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方殷心中溫暖:“沐師叔,上迴是你救了我,我還沒有和你說上一句——”


    “咦?沐師叔?”沐掌教瞪大眼睛,奇怪道:“小雜毛兒,你吃錯藥兒了麽?還是摔杯了腦袋,不認識老雜毛兒了?”小雜毛兒不再是小雜毛兒,老雜毛兒便也不再是老雜毛兒,方道士是有心事,再也沒有了與他說笑的心情:“方殷一無是處,性子也是頑劣得緊,這些年來在上清沒少——”


    “好了好了。”沐掌教將手一擺,並不讓他再說下去:“小雜毛兒,怪不得宿老道說你,你是越來越不好玩了。”方殷默然,片刻,展顏一笑:“來時無心,去時有意,方殷終歸當不得上清道士,怕是讓你失望了。”沐掌教默然,半晌,正色說道:“方殷,你是我上清弟子,你記住,任何時候都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方殷頭也不抬,苦笑道:“你要方殷,出去給你丟人麽?”沐掌教微一沉吟,又笑道:“原來如此,你是怕你武功不濟,哈哈!不怕不怕,隻你行得正立得直,但去就是!”方殷歎一口氣,欲開口,又無言。方殷不是武功不濟,方殷是根本就沒有武功了,有些事情沐掌教是不知道,比如那幾頁殘卷。沐掌教笑道:“小子,那絕世劍法,練得如何了?”


    方殷無語。


    沐掌教又笑道:“呶,拿去。”


    卻是一柄劍,沐掌教的佩劍。沐掌教輕飄飄地拿著,笑嘻嘻遞了過去:“此劍名為秋水,秋水沐長天,哈哈!給你了!”方殷不接,方殷搖頭道:“我不要。”沐掌教皺起眉頭,錚一聲響拔劍出鞘:“劍是好劍,怎地不要!”劍是好劍,握於手中鋒銳森然,清亮正如一泓秋水。方殷定定看著那劍,道:“方殷有劍,師父給的。”


    卻是兩手空空,哪裏有劍?


    那是昨晚的事情,呂道長給了方道士一柄劍,劍名恪吾。


    傳道受業解惑也,恪吾之責天必予之。一般是呂道長的佩劍,其名正如其人。昨天夜裏的事情,方殷不欲多說,聽他說了兩句,卻見他眼圈兒竟又紅了:“師父,師父。”沐掌教點點頭,收了劍,麵露讚賞之色:“難得難得,既然如此,那麽——”


    那麽,是一個名字。


    是方殷的另外一個名字,方存真。


    “甚麽?”方道士不明就裏,左右看看:“甚麽,存真?”


    “哈哈!我早就想好了!”沐掌教哈哈大笑,連連點頭:“他送你一柄劍,我便與你一個名字,正是如此!哈哈!”正是如此,無論任何時候,沐掌教都將方道士看作是自己人,哪怕他是一個不成器的上清弟子。這一代的上清弟子出師之時當是以“存”取名,沐掌教想的周全,早就給他起好了。


    哪怕方道士半路出家,此時也未出師。


    “存真,存真。”方殷低低念了兩句,無奈一笑:“也好,依你,不過方殷怕是用不上,此番一去,也不知何時……”前路漫漫,離別在即,方殷說著說著又垂低了頭,黯然坐在椅上,眼中淚水忍不住地落下。殿裏一時靜了,隻有香火繚繞。沐掌教坐在一旁看著他,目光神情一般複雜,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不一時,牙一吡,嘿嘿樂道:“方道士,變作遊方道士,嗬嗬,有點兒意思!”一個人偶爾沒正形兒也不奇怪,難得的是一輩子沒個正形兒。這人就像是一個大猴子,一個大號兒的一百零八,方道士不再理他,起身道:“告辭。”告是告了,辭是辭不得,這人簡直是比呂老道還要??攏??????朔降朗孔?攏?炙禱啊?p>  是有許多話,說也說不完。


    便如同昨晚,兩個人,說了半宿的話。


    有一些典故,有一些忌諱,有一些人有一些事,都有必要說上一說。


    比如說,山中是有上清教,世上也有上清人。


    比如說,天下的英雄有很多,真正的高人數四個。


    龍飛鳳舞,啞僧隱儒。


    比如說真龍教,能避則避,不要招惹,教中的人絕不可以結交。


    比如說萬鶴穀萬壽大會,十二年一次的武林大會,盛會,兩年之後就要開了。


    到時候,方殷也要去。


    說了很多,多到方殷記不住。方殷聽也不想聽,兩個人那是一樣地??隆5?揭笤諤??揭籩?浪?鞘遣環判模?揭竺靼姿?欽饈俏?朔揭蠛謾??p>  方殷假裝,仔細地聽著。


    這場景何其相似,一白天,一夜晚,一人在說,一人在聽。


    方殷多了一柄劍,又多了一個名字。


    這是上清峰,那是五子峰。


    劍名恪吾,方殷沒有帶在身上,方殷昨晚整晚都沒有睡覺。一大早上來了上清峰又聽沐掌教說了半天的話,此時竟也睡意全無。


    師父師父,如父如母。


    方道士對呂道長的感情,並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正如呂道長對方道士的感情,並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複雜。


    一個沒本事的師父,一個沒出息的徒弟,何況兩個人向來是誰也看不上誰。


    可以想見的是,一辭行,一點頭,僅此而已。


    然而不是,說了不是,說了師父師父,當真如父如母!


    方殷沒有想到,方殷也從來沒有想過,臨別之時,最讓方殷難以割舍牽腸掛肚以致夜半流淚到天明的居然是他——


    可曾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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