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出門,見到趙無恤,略微寒暄,便直言要見服人,趙無恤也不推諉,直接道:“家父有言,要盡快送燕太子與內佐迴燕。”


    夏瑜聽到這話,淡淡的掃了眼趙無恤,心中已經了幾分明了,齊呂已經得到燕國兵敗的消息,沒有理由趙誌父不知道,想來趙誌父也沒料到燕國會這麽快就兵敗如山倒,此時急著放了服人也是不想齊國當真重創甚至滅了燕國,是以夏瑜點頭道:“有勞嗣卿。”


    趙無恤也不多做耽擱,直接請夏瑜上馬車主位而坐,自己客座敬陪,及至到了一處層層守衛嚴密的別院,趙無恤出示令牌給那別院看門人,院門得開,夏瑜與趙無恤兩人下車進了院子,到了一處屋室前,屋外亦是守衛重重,那守衛見到趙無恤及其手中令牌,在趙無恤揮手示意下打開了屋門。


    屋門開了,隻見屋中堂前一個幹瘦的背影正坐在堂中。


    夏瑜見那背影,焦急上前一步,道:“服人。”


    那幹瘦的背影似乎有一絲輕微的顫抖,半響,慢慢起身,轉過身來,麵對夏瑜。


    看清那幹瘦人影麵容的夏瑜不自覺的倒退了一步,踩到了身後趙無恤的鞋子,趙無恤下意識的伸手去撐,及至夏瑜站穩了,再仔細看去,隻見服人短短幾個月間,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像一根鬆枝一般空空蕩蕩的撐著身上的衣服。


    服人根本就黑,因為幼時民間貧寒經曆,整個人棱角也顯得有幾分粗糙,原本因為常年練武,加之迴宮之後身份地位不同,不再忍饑挨餓,所以雖然黑,但身形卻很壯實,加之一貫堅定卻又寬厚的氣質,倒是給人一種穩如泰山的感覺,此時瘦脫了形,卻是顯出了幾分尖石的堅厲感,讓夏瑜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有一一種看到了趙誌父的錯覺。


    服人一貫堅定卻帶著幾分暖意的眼神此時也變了,多了幾分夏瑜讀不懂的東西,似乎便冷了,變得厲了,在看向夏瑜時,一瞬間有些發亮,那種亮度,莫名的讓夏瑜有些害怕。


    夏瑜想象過再次麵對服人的情形,但眼前的情形卻與他想象的任何一種都不太相同,莫名的,眼前的服人讓他覺得有幾分陌生。


    服人看著夏瑜,眼神瞬時亮得有些發毒,但隨即便恢複平靜,猶如最堅硬的岩石般不見半分情緒,看了看夏瑜,又看了看趙無恤,行禮道:“不知何事勞煩嗣卿大駕光臨,來見我這一介罪人?”


    趙無恤麵色木訥,道:“燕國太子內佐千裏來迎,接自家夫主迴燕國,家父有感其誠,也覺得不因該再留太子做客了,當即日送太子與內佐返迴燕國。”


    服人的眼神一動,但隨即又恢複冷硬,向趙無恤行禮,道:“如此在下當多謝伯國恕我燕國無禮之行。”


    趙無恤草草迴了個禮,便轉身示意服人可以出來了,服人自然可看懂了,整了整衣冠,緊了緊腰領,邁步除了這個屋子,而方才邁出的一瞬間,陽光照將下來,服人不自禁的抬手擋在眼前,這讓身側的夏瑜看的一陣心酸,服人這個下意識的行為,分明是很久都沒見陽光的表現,這也表示晉國人一直將服人囚禁在這個小小房子裏,隻怕連院子裏都沒出來過。


    服人走出這個院落時,側目看了夏瑜一眼,卻沒多說什麽,上了馬車也是一路無言,及至到了驛舍門口,眼見孤竹存阿與齊呂都在門口等候,服人方才一下車,孤竹存阿便撲了過來,一見服人清瘦模樣,一愣,少頃,突地嚎啕大哭,拉著服人的衣袖,顫顫巍巍的哭泣道:“我……臣無能,讓……讓太子受苦了。”


    一直神色冷硬的服人見到孤竹存阿此狀,微微歎息一聲,目中終是多了幾分暖色,消減了幾分尖厲,扶住孤竹存阿,道:“老師無需如此,我知道這段時日老師必是已經盡了全力。”


    夏瑜因為來晉國顯示參加爭鳴論戰,其後又赴趙誌父的宴飲邀約,再後又宴請李悝,所以衣服一直都是較為繁複的正裝禮服,衣服層數多,衣擺也拖得很長,此時下車倒是沒有服人那麽幹脆,而一直沉默不語跟在夏瑜身側的楊之孫見夏瑜下車,腳踩上馬凳時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便低頭以仆人的姿態舉手攙扶,夏瑜撫著楊之孫的手下馬,此時正好趕上服人轉身,見到這一幕,眼神中有一抹尖銳劃過,但轉瞬無痕。


    夏瑜與服人進了驛舍,確定周圍無人,服人也不在掩飾,直言道:“燕國出什麽事情了?”


    夏瑜沒料到服人這麽直接,還沒等迴答,服人已經再開口道:“趙誌父對燕過未能送庶子入晉,大怒非常,若非燕國國內有變,隻怕不會這麽輕易的放過我。”


    孤竹存阿一聽服人開口問,便有幾分猶豫,道:“太子,您剛迴來,不如歇歇,有些事情不急……”


    服人聽到這話,沒說什麽,而是轉頭去看夏瑜,夏瑜也一直目光未曾稍移的看著服人,隻見服人眼中平靜無波,也就這麽看著夏瑜,目光未曾稍移,終是,夏瑜輕歎一聲,道:“齊國執政田襄以田舒為帥率大軍北上,孫由、秦開抵擋不成,兵敗如山倒,齊國大軍已經度過易水,逼近薊都。”


    服人身上方才那一絲絲的暖意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複又變得冷硬起來,看著夏瑜,道:“你為什麽沒留在國內?”


    夏瑜沒說話,夏瑜身後的齊呂卻有幾分按耐不住了,這段時日他是親眼見證夏瑜從“遇刺”中一蘇醒,就為了服人來迴奔波,在燕國朝堂與國內公卿宗室權貴爭辯,到晉國先拜智瑤後到虒祁台,舌戰士子,絹上談兵,樁樁件件,哪個不是為了救服人出困,此時服人卻語中隱有責備之意,如何能不令齊呂憤怒。


    齊呂上前一步,想說些什麽,但服人此時明顯掛心國內情勢,一甩衣袖起身,道:“收拾東西,我們迴國。”


    齊呂一句想替夏瑜抱不平的話被堵在喉中說不出來了,真有一種噎住了的感覺,齊呂忍不住轉頭去看夏瑜的神情,卻見夏瑜神色間又一種愧疚一閃而過,此時的齊呂聽不到夏瑜心裏的歎息,那聲歎息再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服人很是迅速的梳洗換了衣服,同時孤竹存阿、夏瑜等人也迅速整理了隨性人員與一些行禮,出了驛舍想守衛通報辭行,趙無恤方才送服人迴來時便已經辭行過,也明言不需要在去執政府多禮告辭了,是以一行人輕裝簡行,立刻啟行迴燕。


    一路上服人都沒說話,與服人同乘的夏瑜也沒說話,眼見車駕駛出晉國國都,隻聽一陣快馬蹄聲,有人高喊道:“夏瑜內佐慢行。”


    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這段時日燕國可謂諸事多舛,此時有人追來喊出“慢行”的話,燕國上下一行都以為是晉國變卦又不願意放人了,立時間,齊呂、楊之孫都下意識的按住腰間寶劍,孤竹存阿麵色蒼白,整個隊伍之中隻有兩人神色如故——夏瑜與服人。


    服人麵色冷硬依舊,不見波瀾,夏瑜則是泰然自若,隻見那追趕而來的人皆是單騎走馬,速度很快,轉眼之間便至近前,夏瑜定睛一看,確實智氏嗣卿智瑤。


    智瑤追趕上燕國一行人,勒馬駐足後沒去看服人,隻是對夏瑜行禮,道:“內佐您走的好生匆忙,連聲告別都沒有。”


    夏瑜看了服人一眼,眼見服人毫無表情,加之智瑤含笑而立,目光在服人與夏瑜之間掃來掃去,若有所思,夏瑜便站起身來,在馬車上迴禮,道:“國事有急,不及告別,失禮之處,還請嗣卿見諒。”


    智瑤笑了笑,道:“我智氏家主我伯父,去世了。”


    夏瑜一怔,半響才反應過來智瑤說的是什麽,瞬時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這個……智瑤你話題轉的這麽快,還笑著說自己的伯父去世的消息,畫風略詭異啊!


    許是察覺到了夏瑜那有點詭異的眼神,智瑤又接著道:“內佐您在虒祁台說晉國霸權不保,瑤此來隻是想正告內佐,晉國有我智瑤在,依舊是統領這天下諸侯當之無愧的霸主,趙誌父能做到的事情,我智瑤也能做到,我晉國依舊會如日中天!”


    隨即,智瑤又施禮道:“在下送燕太子與內佐歸國,也請內佐拭目以待。”言畢,不帶夏瑜多說什麽,打馬便迴,卻是又迴晉國國都城內去了。


    夏瑜站在馬車上,看著智瑤一行人返迴國都的背影,若有所思,齊呂都是有幾分好奇,道:“內佐,這智瑤怎的突然如此狂妄了。”


    服人也看了看絕塵而去的智瑤一行人,道:“這智瑤倒是頗有雄心壯誌,也許晉國氣象能夠就此一變?”


    夏瑜倒是笑了道:“就此一變?我看智瑤離變成一個死人又近了一步。”說道此處,夏瑜一頓,道,“趙誌父可能出事了。”


    服人眉頭一挑,道:“趙誌父?他會出什麽事?”


    夏瑜道:“你看智瑤完全不顧及晉國執政府眼光,在這晉國國都郊野之地公然與我們接觸,他智氏家主方才過世,但他言語間卻飛揚得意,隻怕……隻怕趙誌父……壽數將盡了,而智瑤,就快榮登晉國執政的寶座了。”


    服人沒說話,半響,跳下車來,道:“解開韁繩,卸下幾匹馬來,駕馬車慢悠悠的要走到什麽時候,我們單騎走馬,盡快迴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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