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舒道:“先生有何疑問?”


    公孫啟道:“在下敢問將軍,為何將在下與肴骨大人同約到此,在下來燕國時還以為隻是與齊國來者會麵而已。”


    田舒再來之前已經就此和夏瑜商量過許久,聽得公孫啟此問正中下懷,道:“此時說來話長,不若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公孫啟笑了,點頭應答落座,田舒也循著酒肆老板的引導在與山戎人肴骨、中山公孫啟相對的案幾後坐下,夏瑜也很自然的隨著侍坐在身後。


    田舒坐下來後,也倒是快人快語,直接切入主題,道:“想必二位也知道我齊國田氏此時處境如何。”


    這話是用晉語說的,酒肆老板在那山戎肴骨身側將晉語轉成嘰嘰咕咕的山戎話說與那肴骨知曉。


    公孫啟則是直接點頭,道:“齊國此時正與燕人鏖戰,勝負未分”,公孫啟言到此處,一頓,道,“我中山與燕國毗鄰,雖久知公子服人善戰之名,但也是今日方知其人將兵之才,竟然足以和齊國少保夏瑜不相上下。”


    夏瑜一戰退晉,二戰敗越,以一人之力同時挫敗這當世最強的兩個國家,名震天下,而公子服人雖然在燕國素來有善戰之名,但燕國貧弱,地處孤寒北境,消息閉塞,公子服人在燕國有名,卻未必名聞列國。


    然而,此次長狄城外,夏瑜與公子服人集結精銳的一場大戰,最後打的不分勝負僵持不下,對於許多關注列國局勢的人來說,雖然未必清楚戰場細節,但隻是從公子服人能夠在燕君和大公子白大敗之後還重振燕軍士氣,與夏瑜打得不分上下,就足以使其名聞列國了。


    中山國幾乎是地處燕國、晉國、齊國之間三角夾縫之間,自然對這場將三國都卷入的大戰關心非常,加之中山國南邊城池離戰場長狄城又不遠,消息知道的要比列國更早些。


    田舒聽得公孫啟稱讚公子服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氣悶,但也知此時不是耍氣之時,逐道:“公子服人卻是良將,所以在下不禁為中山與山戎憂心啊。”


    公孫啟麵色平和,很是平靜的道:“燕國與中山國毗鄰,雖難免有些小摩擦,但多年來卻是兩相安好的。”


    田舒笑了,道:“燕國與中山國邦交雖不可稱作好,但也不算差,先生兩相安好這個形容倒也得宜,隻是燕國雖然安好,晉國與中山國卻未必稱得上一個好字吧。”


    中山國本是白狄後裔,鮮虞部族,與晉國接壤,數次被晉國攻伐,幾次險些被晉國所滅。


    昔日晉國上卿中行吳攻伐中山,大敗中山鮮虞部族,俘虜中山國國君,中山險些滅國,其後晉國內鬥,中行氏與範氏結盟對抗趙氏、韓氏、魏氏、智氏。中山國為了削弱死敵晉國,接納了曾經俘虜自己國君的中行吳的後人中行寅,又與齊國、魯國、衛國結盟攻打晉國,將霸主國晉國的棘蒲、伯人等地並入版圖。


    其後範氏與中行氏被滅,晉國上台的執政趙誌父是個鐵杆兒鷹派,對於自己的國家——百年霸主晉國竟然被列國在自己的國土上橫行,還被中山這個白狄蠻夷後裔並吞了國土這件事,視作奇恥大辱,恨得牙根都癢癢了。


    為了報複,趙誌父上台後親自統兵,攻打中山國,打破中山國,使得中山自此一蹶不振,在趙誌父做晉國執政的這幾十年間,中山國一直安安靜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趙誌父打蔫了,老老實實的生怕趙誌父再想起往日舊恨,再來痛打中山國一頓。


    田舒此時含蓄的說“晉國與中山國卻未必稱得上一個好字吧”,事實是,晉國與中山國何止稱不上一個好字,簡直就是生死之敵。


    提起晉國,公孫啟倒是微微變色,田舒則是再接再厲,道:“晉國此時與燕國結盟,難道中山國並不憂心嗎?”


    公孫啟神色微又陰沉,但並未迴答田舒的話,而是垂目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而聽了酒肆老板“翻譯”過的田舒的話,那叫做肴骨的山戎人倒是搶在公孫啟之前開口了,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說完後,酒肆老板轉頭向田舒“翻譯”,道:“我屠何人昔日被燕人滅國驅趕,這仇恨日夜記在心中,此次公子服人南下,已經將燕國北部邊境的士卒抽調了七七八八,燕國北部邊境很是空虛。”


    說到此處,那肴骨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又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酒肆老板“翻譯”道:“不過我們人少力薄,齊人要我們幫忙,可有什麽好處?”


    聽得此話,在配上肴骨那眼睛滴溜溜轉悠的油滑神情,田舒心中很是反感不屑,但此時卻不能表現出來,隻得裝作平和模樣,從懷中掏出一份錦帛,道:“在下自然不能讓友邦白白幫忙,是以在下此來攜帶了連發弩的製作圖。”


    此話一出,肴骨臉上露出迷茫之色,還是那酒肆老板在旁邊嘰嘰咕咕解釋了半響,才明白過來,隨即麵上便顯出貪婪之色,而公孫啟則是一聽到“連發弩”這三個字眼神便發亮了。


    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消息的傳遞無疑是緩慢的,但即便緩慢,數月之前的那場臨淄城下的齊越大戰還是已經被有心研究的列國諸侯吃了個透了,自然在這些有心的人心中也記下了連發弩在這一戰中起的作用,中山國即是一個有心的諸侯國,公孫啟也是一個有心的公室宗親,自然知道齊國連發弩的威力,也自然會對著連發弩的製作圖心生貪念。


    即便對中原諸事不甚關心的山戎人肴骨,作為戎狄,弱肉強食的本能也使得他在酒肆老板的解說下立刻了解了這連發弩的厲害,也想要得到手中。


    田舒觀察這二人神色,心中微有得意,但麵上不顯,而是淡淡的道:“相信二位也知道這製作圖的珍貴,可說是我齊國重寶也不為過,是以在下隻能將其贈與一人,一位可以與我齊國約定時日限時出兵的人。”


    公孫啟一聽這話,立刻在心中大罵田舒狡猾,難怪要將自己與這山戎人約在一起相見,這分明是太公釣魚,用著連發弩的製作圖作餌,同時釣中山與山戎,兩魚爭一餌,這釣魚的人自然便占上風了。


    還沒等公孫啟開口,肴骨已經搶先一步開口,用燕語道:“我們屠何人下月便會出兵,這圖該給我們。”


    公孫啟此時被肴骨搶先一步,也便沒急著開口,而是垂目沉思了片刻,然後歎息一聲,道:“我中山雖然同樣想要這份製作圖,但最近晉國趙地巡查嚴密,我中山直接與晉國趙氏封地接壤,此時斷斷不敢抽調兵力相助齊國,看來這份連發弩的製作圖,我們是求不得了。”


    肴骨聽著酒肆老板“翻譯”公孫啟的話,頓時洋洋得意,轉頭看向田舒。


    田舒聽得公孫啟之言,知道中山視晉國為頭號死敵,此時隻怕真的是不能出兵相助,便轉頭對肴骨道:“這位肴骨大人,您所言下月出兵,是否言出必行。”


    肴骨聽酒肆老板“翻譯”田舒的疑問,眼睛又滴溜溜轉了轉,嘰嘰咕咕又說了幾句,酒肆老板此時臉上露出尷尬神情,“翻譯”道:“我們屠何人勢單力薄,若是要我們下月出兵,隻有這張圖可不夠。”


    田舒聽得此言,也不生氣,在田舒心裏,蠻夷之輩正應不講信義、貪得無厭,好在此前與夏瑜商議時已有腹稿在胸,淡淡道:“若是屠何真能守信出兵,我齊國還當贈一份大禮。聽聞公子服人禁絕燕國賣鹽給山戎,若是屠何當真按時出兵,我齊國商人從此以後可以低價賣鹽給屠何人。”還未等肴骨臉上露出歡喜神色,田舒的眼神卻銳利了,盯著肴骨道,“若是屠何人不能按時出兵,隻怕我們齊國人也要禁絕賣鹽與你們屠何人。”


    列國之中齊國、燕國、越國靠海,而這三國之中唯有齊國曬鹽技術最為發達,齊國海濱多平坦之地,也適宜曬鹽,燕國、越國雖然也靠海,但兩國曬鹽技術與商賈貿易俱不發達,即不能很好的將海水曬成鹽,也不能很好的將曬出的鹽販賣出去。


    昔日管仲改革,將食鹽列為“軍備物資”,隻許官賣,自此,隻鹽這一項,就讓齊國賺得流油,天下列國不論民間和國庫都為了買鹽大大的出血,因此連國力都消耗許多的不在少數,隻有後來另一位霸主過晉國,因為“表裏山河”,國境內有幾口大鹽井,才避免被齊國吸血。


    是以齊國拿起鹽這一項,卻是有影響列國的本錢。


    田舒此時未經國府允許便對肴骨開出此項承諾,乃是因為田氏把持齊國國政後,這製鹽買鹽的行當自然也被田氏族人瓜分了,田舒家裏就有專人打理販賣海鹽,田舒自然也對用此與山戎人談條件很是自信。


    肴骨聽得田舒的話,很是難得低頭思考了下,然後抬頭對田舒做了個手勢,酒肆老板見到這個手勢,對田舒“翻譯”道:“大人說,屠何人會遵守承諾,希望您也遵守承諾。”


    田舒笑了,道:“隻要屠何人遵守承諾,齊人必將遵守承諾。”


    而一旁的公孫啟,眼見著田舒與肴骨達成盟約,卻是一言不發,神色很是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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