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告狀的原意是叫沈父不肯聽沈莙和沈菱的解釋,幫自己出一口惡氣。可是後來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沈莙不僅沒有忍氣吞聲反而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和自己一樣裝可憐。想要挑她話裏的錯處,結果一方麵沈莙將她們二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另一方麵自己好幾次想開口反駁,可是王氏身邊的孫嬤嬤一看她有動靜就趕忙開口安慰,將她的話堵得死死的。


    沈莙將方才發生的事連帶著細枝末節都告訴沈父,說道後來更是有模有樣地抹起了眼淚,


    “父親,女兒哪裏是為了自己,若是妹妹方才的那番話傳了出去,叫父親以後怎麽在同僚之間立足?女兒死不足惜,萬不能有辱父親清名!二哥何嚐不是為了父親和家裏的門風才狠心動的手,父親責罵女兒也就罷了,怎麽好怪罪二哥啊!”


    沈硯從來自負清名,苦苦在官場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才在同僚心裏留下了頗有氣節作風的名聲,可以說沈莙言語間提及的家風名望皆是沈硯在官場上立足的根本。


    沈莙的話句句踩到了沈硯的命門,眼見著她說得越是感天動地,沈硯臉上就越是難看。


    沈葭被沈父的臉色嚇了一跳,心裏有些犯怯,正勉強堆著笑想要上前和沈父撒撒嬌再將此事扭曲一番,不料剛起身就聽得沈父怒喝一聲:“跪下!”


    沈葭從小到大都沒聽沈父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如今被這麽一吼,整個人都傻了,還是孫嬤嬤按著她的肩膀才將她按在了地上。


    “父...父親...”


    沈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沈蒹葭的鼻子罵道:


    “你眼裏哪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平日裏見你也算乖巧懂事,哪裏學來的這樣下作的話,如今你還未出閣就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編排你長姐敗壞家裏的名聲,要是將來嫁了人還了得,整個沈府都得被你害了!”


    沈莙心裏撇撇嘴,心道果然和自己之前琢磨的一樣。


    沈硯再怎麽寵愛肖姨娘,再怎麽寵愛雙胞胎都得在不牽扯到他的仕途聲名的情況下。家裏兒女間的小打小鬧他可以偏心沈葭,但要知道沈硯在朝中混跡了這麽多年,好容易仕途才有了大的起色,此時正是一門心思想著更上一層樓的時候,和他的野心比起來,什麽情情愛愛天倫之樂都得靠邊站。


    沈葭整日裏困在內宅裏,練得一身宅鬥必備的好本事,可在同時,這般正處於花季時光的嬌小姐卻已經被內宅裏頭的陰暗齷齪泡的內心陰毒而又眼界狹小。成日裏隻想著怎麽討沈父歡喜,怎麽從長輩身上多撈些好處,沈硯的野心和官場詭譎她是半點不知,因此才會在今晚踩到個大地雷。


    沈菱一直在一旁看著沈父將沈葭狠狠地教訓了一番,也不說話,隻將跪在地上的沈莙扶了起來。


    沈莙正看著沈父罵沈葭看得津津有味呢,冷不丁地被沈菱托了起來不禁有些掃興地對沈菱低聲道:


    “你倒是一聲不吭,把事兒都丟給了我,如今戲還沒演足呢,扶我起來幹什麽?”


    沈菱對她的抗議壓根沒當迴事,靜靜的拉著沈莙在一旁看著。


    沈父在官場受了許多白眼和冷落才有了如今的局麵,結果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不僅不能寬慰他的無奈,反而是全然不知他的辛苦經營盡添麻煩,弄得他一腔怒火都撒了出來,一點不留情麵。


    沈葭原本一直喊著委屈,到後來沈父怪罪肖姨娘沒有管束好沈葭,想要把雙胞胎從嫻芳院挪出來送到王氏跟前立規矩的時候才知道沈父是動了大氣,也不敢爭辯了,隻不停地磕著頭哭求認錯。


    她到底是沈父平日裏最疼愛的小女兒,這些蠢話也還不曾說給外人聽,沈父罵過一場,臉色也稍有緩和。


    決心再晾沈葭一會兒,沈父便往沈莙這邊來了,握著她的手說道:


    “好孩子,難為你省事,想著家裏的名聲,這事兒是為父不好,叫你受了委屈。要是以後蒹葭姐兒再提起這樣的混賬話來,你隻管來找我,我替你出氣。”


    細心安慰了一番,又叫小廝去外頭拿了擦瘀傷的藥膏子,吩咐沈莙迴去好生揉揉膝蓋。


    沈莙心裏有些無言,麵上一副感動得不得了的樣子,和沈父你來我往扮了許久的慈父孝女,臨了看了一眼一臉痛快的王氏,放心地把添油加醋的任務交給了她,自己扶住沈菱的手臂一瘸一拐地往外麵去了。


    打她和沈菱出了棹藤院沈莙就一直揉著大腿被她掐的那一處,心想鐵定是青了一塊,看了一眼扶著她的‘罪魁禍首’恨恨道:


    “就你這悶葫蘆一個還想參加科考呢,到了殿試可有你好看的!”


    豈料沈菱一點搭理她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刺道:


    “我倒不知道你還演得一手好戲,清涼膏之類的把戲小時候當著我的麵兒沒少用吧?我還隻道你每次認錯的時候都哭得那樣慘是因為你真心知錯呢,如今可算是被我逮了個現行。”


    沈莙臉上的表情一僵,眼神飄忽,看起來心虛極了,


    “二哥還要迴去念書備考吧,可不要因著我耽擱了時辰,趕緊迴去吧。”


    沈菱緊緊拽著沈莙的衣袖,阻止她‘潛逃’,


    “你不提念書這茬倒罷了,現在倒叫我想起宮中秋奕的那樁事來。我是要念書,你也不好閑著是不是,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將《女訓》抄寫兩遍吧。”


    直到沈莙苦著臉應了是沈菱才心滿意足地迴了屋,徒留沈莙一人在夜色中迎風撒淚。


    第二日清晨月莧叫沈莙起床的時候沈莙痛苦地在床上翻了兩圈,賴了有小半個時辰才起身梳洗。秋桐端著早點進屋的時候沈莙正睡意朦朧地撐著下巴坐在桌前,一臉的苦大仇深。


    秋桐歎了口氣,對沈莙喚道:


    “小姐,用些吃食吧。”


    沈莙聞到記憶中的香甜味,全身一個激靈,立馬接過秋桐遞來的酥餅大快朵頤。


    秋桐將沈莙鋪開在書桌上的《女訓》細細整理了,問道:


    “小姐又犯了什麽錯弄得二公子不開心?”


    沈莙甩給秋桐一個傲嬌的小眼神,埋怨道:


    “你可是打小就是我身邊的人,不心疼我也就罷了,怎麽事事都向著二哥?”


    秋桐笑道:


    “我哪裏是向著二公子,從小到大,隻有小姐闖禍二公子收拾爛攤子的事,可從來沒有倒過來的時候,小姐晚上老老實實地將《女訓》抄了兩遍,可不就是犯了錯心裏發虛嗎?”


    沈莙哼了一聲,低頭專心吃著早點,對秋桐的語重心長的一番話無動於衷。恰巧這時候李嬤嬤拿了一些絲線布匹進屋,沈莙疑道:


    “這是些什麽東西?”


    李嬤嬤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轉身對沈莙道:


    “菱哥兒不是明年初春就要參加春闈麽,春日裏正是凍人手腳的時候,幾日幾夜地答那考卷,不多帶些衣裳避寒可不行。”


    聽李嬤嬤說起沈莙這才想到古代的舉子參加科考都是要在考場呆上整整幾天的,吃喝拉撒都在一處。為防止考生作弊,考場都是敞開來的,亮堂是亮堂,就是不擋風,這種條件下寫幾天的考卷還不叫人脫掉半層皮?


    沈莙思索半天,橫豎想不出自己能幫上什麽忙,最後幹脆早點也不吃了,趴在桌上苦思冥想。


    李嬤嬤和秋桐是打小就照顧沈莙的,見她這樣也不覺奇怪,兩人默默地就將碗筷收拾了,留沈莙自己思索。


    過了好長時間也不見沈莙出門,月莧頗感奇怪地往屋裏一看,卻見沈莙盤腿坐在熱炕上,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拿著李嬤嬤拿進屋的布匹,自己認真的裁裁剪剪,看起來再正經不過了。


    月莧被沈莙這奇奇怪怪的舉動弄得好奇不已,掀開門上厚厚的布簾輕手輕腳地進了屋,湊在沈莙耳邊問道:


    “小姐在做什麽呢?”


    沈莙這裏正陷入了瓶頸,見高手來了,連忙虛心請教,


    “月莧啊,你說我要是想做一個暖手的物件兒,就是那種可以放一個小湯婆子進去的捂手應該怎麽下手呢?”


    沈莙手腳並用地向月莧形容了她腦海裏的設計草圖,一臉期待的等著月莧的反應。


    月莧略微思慮了一會兒,認真迴道:


    “這個倒不難,隻要在尋常捂手裏頭多做一層內裏,外邊的棉絮塞得厚些,到時就可以將湯婆子放在內層的裏子裏了。”


    末了又對沈莙笑道:


    “到底是小姐有辦法,這樣一來不僅熱乎,手心手背也都不會受凍。”


    沈莙對月莧的表揚感到發愁,自己從來都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雖然腦子裏塞滿了各式各樣有用沒用的點子,真正能落實的卻少得可憐。


    月莧何等的伶俐,一見沈莙愁眉苦臉的樣子就知道自家小姐是在為她做繡活的手藝發愁,即時就用手推了推沈莙,


    “小姐不要擔心,隻將材料交給奴婢便是,到時候奴婢做完了就立馬送與小姐。”


    聽完月莧的話沈莙才總算是放下心來,摟著月莧說了一連串的好話,最後從炕上一躍而起,對月莧道:


    “我出去一會兒,若是嬤嬤問起,就說我在二哥的隨雅居裏呆著。”


    說罷蹦蹦跳跳地掀開簾子出去了,引得月莧拿著鬥篷在後頭追了一路,一邊追一遍嚷著:


    “小姐,衣裳!”


    隨雅居是沈莙及笄前一年王氏撥給沈菱的院子,地方不大但靠近府門,方便沈菱每日裏上下學。


    進入嚴冬以後國子監也迎來了休沐,為了來年的春闈,沈菱便打算在隨雅居靜心溫書,輕易不再出門。王氏雖然偏疼長子,但畢竟沈菱是她親生,而且又是家中光耀門楣的希望,因此也是一日幾次地派人往隨雅居送羹湯補品。


    沈莙蹦躂著進門的時候見到沈菱規規矩矩地端坐在一個小火爐旁邊,攤開一本厚厚的古書認認真真地看著。


    沈莙心下對沈菱那無時無刻都恪守儀裝禮儀的教養既佩服又隱隱吐槽,她這二哥什麽都好,就是端得太嚴重了些。


    “炕上那樣暖和,哥哥為什麽要守在這裏看書?”


    沈菱老早就看到沈莙進了屋,一直細細打量自己,聽到她問出那種白目的話,抬起眼狠狠地瞪了她:


    “平日裏怎麽教你的,若是終日裏不顧規矩窩在舒適安逸的地方人就會生出憊懶困倦的習性來。好端端的,你不在屋裏呆著,往我這裏來做什麽?”


    聽得沈菱問起,沈莙也不管他話裏教訓她的意思上前抽掉了他手裏的書。


    沈菱心裏正是疑惑,卻見她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木瓶來,拔掉上頭的軟塞,在沈菱手心倒出些乳白色的液體然後替他在手上推勻。


    這液體初沾手不覺什麽,漸漸地就在手上生出一股熱氣來,不一會兒沈菱原本冰涼的雙手就熱乎了起來。


    沈莙笑嘻嘻地對沈菱道:


    “前兒惠嬪生辰的日子裏陛下賞了許多東西給我們底下的人,我可什麽首飾都沒拿,光挑了這一小瓶子寶貝。像這樣抹上一迴,能撐一個多時辰呢,你這些天總是要看書的,若是覺得手上涼了就抹上一點,立馬就能暖起來。”


    沈菱手上撚著那個小小的瓶子,對沈莙笑道:


    “你最是怕冷,如今把這東西給了我心裏指不定怎麽心疼呢。”


    沈莙歪著頭,用雙手撐著下巴道:


    “我成日裏又不用看書,抱著湯婆子坐在暖炕上要這玩意兒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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