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箏每日都會向鬆煙詢問陸毓衍的傷情。


    到底是傷到了筋骨,又沒有好好養,受寒了難免疼痛。


    鬆煙備著藥酒,夜裏交由陸毓衍塗抹,隻是他們爺的神色向來都是淡淡的,鬆煙也不曉得,那傷處到底是痛還是不痛。


    他看不出來,反正,沒痛到叫陸毓衍忍不住寫在臉上的地步。


    謝箏有點擔心。


    地牢陰冷不比他處,那真是寒氣直往骨子裏鑽,這對陸毓衍的傷是最不好的。


    下意識的,謝箏收緊了懷中的手爐,看著陸毓衍的腿。


    陸毓衍頓住了腳步,他迴過身來,低聲與謝箏道:“你怕冷就別進去了,去書房裏待著。”


    謝箏微怔,複又笑了起來。


    她一門心思擔心他,他不也滿心地記著她嘛。


    如此一來,心裏暖和許多。


    走到陸毓衍身邊,謝箏抬著頭看他,道:“我有手爐,還不算太冷,倒是你的腿,還是別在地牢裏待太久了。”


    陸毓衍聞言,低頭看向傷腿,唇角微揚著,應了一聲。


    越往深處去,越是寒冷。


    謝箏不想叫陸毓衍擔心,強忍著,挺胸直腰。


    張豐被關在裏頭,囚衣並不暖和,他蜷縮著身子,坐在了角落裏。


    陸毓衍在牢門邊站住,不疾不徐,道:“金嶽明這個人,你怎麽看?”


    張豐原本不想理會陸毓衍,突得聽到這個名字,眸子驟然一緊,他衝到了木欄邊,眼中全是難以置信:“劉維安是我殺的,大人問他做什麽?案子已經了了,何必多問。”


    陸毓衍看著他,又道:“你是跟著金嶽明進了將軍坊,裏頭的布局,如何挑起劉維安和小伯爺的爭執,亦是他教給你的,衙門裏自然要查。”


    “不、不是的!”張豐急得團團轉,“殺人這事,全賴我,與金老爺沒有關係,他是叫我蒙騙了,才會讓我進將軍坊的。都是我的錯,我被廖普那混賬騙了,以為是劉維安害死了姐姐,要不然,我不會去尋劉維安的麻煩,也不會連累了金老板。”


    “你當真是這麽想的?”謝箏打斷了張豐的話,道,“你在大堂上曾說過,劉維安是永安侯府的公子,而你隻是外鄉來的小木匠,你即便是心中有恨,你也沒辦法把劉維安怎麽樣。你之前沒想過要殺他吧?既如此,你騙金嶽明帶你進將軍坊,難道是進去近些看看仇人長什麽樣兒?”


    “不行嗎?”張豐梗著脖子道,“我是個木匠,我要記住他的樣子,把他刻成木人,每天刺一刀!”


    “你最終殺了他,你的匕首捅在了他身上,而不是木人上,”謝箏搖了搖頭,歎道,“你仔細想一想吧,莫要做了別人手中的刀,卻還不自知。”


    張豐咬著後槽牙,瞪著謝箏,不說話了。


    邊上的牢房裏傳來一聲嗤笑,謝箏循聲望去,那裏頭關著廖普。


    廖普的屁股上有傷,隻能趴在稻草上,嘴裏嚼著草杆子,他啐了一口,幸災樂禍地看著張豐,道:“我說這老實頭怎麽有膽子殺人了,原來,是叫人慫恿的,替人動了刀子,還把別人當好人。哈!這真是太好笑了。”


    廖普哈哈大笑不停,聲音在空曠的地牢裏迴響,顯得陰森又怪異。


    張豐的臉色越發白了,他大聲罵了廖普幾句,一屁股坐迴去生悶氣。


    謝箏喚他,道:“你姐姐沒了,你父親也很傷心吧?你進京崩喪,卻最終殺人落網,不能迴鄉去了,留你老父一人在鄉中,你於心何忍?”


    提起父親姐姐,張豐的眼眶霎時紅了。


    他進京時就和父親商量過,要在京中謀個活,賺些銀錢再迴家過年。


    如今,眼看著年關一日近一日,他準備好了年禮還在住處收著,可他卻不能迴鄉了。


    等到了萬家團聚、鞭炮陣陣時,他的父親等不到他,會是多麽的難過和不安。


    再等他殺人的消息傳迴去,隻怕老夫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怎麽活下去了吧……


    張豐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已經洗幹淨了,可他還是記得它們染血時的模樣,粘膩的鮮血滾燙的,黏在掌心,沿著指甲縫,一路滲進去,那股子血腥氣,他永遠也忘不掉。


    眼淚湧出,張豐雙手掩麵,失聲痛哭。


    他那時候到底是中了什麽心魔,才會有那樣的膽子?


    為什麽會一門心思要殺了劉維安複仇?


    明明,他連劉維安長什麽樣子,都隻能遠遠看著的,根本近不了身。


    謝箏剛才的那番話又在耳邊迴響,張豐從雙手間抬起頭來,模糊的視線懵懵地看著謝箏。


    她說,他做了別人手裏的刀子。


    他是金嶽明的刀。


    金嶽明通過他的手,殺了劉維安。


    張豐迷茫了,明明與劉維安有仇的是他,明明他才是苦主……


    他癱坐在地上,順著謝箏的思緒,仔細去迴憶這段時間的事情。


    剛進京時,張豐因為姐姐的病故痛心萬分,又叫廖普誆騙,對劉維安這個人,他恨得咬牙切齒。


    廖普勸他說,人家是侯府公子,他們隻是地裏的爛泥,當時劉維安息事寧人給銀子,世家公子都是靠錢開路的。


    廖張氏是生病,家裏沒錢給看了,又不是叫劉維安給弄死的,心中再恨,還能把劉維安告到衙門裏去?


    哪怕是真告了,衙門裏真接了,對侯府而言,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再出些喪葬銀子。


    你願意讓你姐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就為了換點銀子嗎?


    張豐被勸住了,他自然是不願意的,拿病故的姐姐去別人手裏掏錢出來,這事兒他做不出來,他的父親也不會答應的。


    廖普對紅袖出牆的廖張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張豐帶著怨恨,在林家鋪子謀了活計。


    他不想多說家裏事情,隻說是姐姐沒了來崩喪,做幾個月就迴鄉下去,什麽劉維安什麽出牆,他一個字也沒提過。


    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叫金嶽明知道了。


    金嶽明是鋪子真正的東家,張豐見過一迴,對方卻記住了他,有一天特特請了他過去,避開了人,與他說起了劉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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