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對這番話極其不滿意,但也沒頂撞林昌,憋著嘴生悶氣。


    陸毓衍垂著眼簾,彎下腰與林昌道:“讀書人裏,也有不少白讀聖賢書的,年輕手藝人之中,也一定會有踏實本分之人,一切,皆看本心。”


    林昌怔了怔,良久又笑了:“是啊,都看這顆心。”


    張口說話,左右事端,說透了,也就是這麽一迴事。


    信念不同,選擇不同。


    為立場、為局勢、為本心、為錢財、為利益……


    僅此而已。


    林昌幽幽歎了一口氣,看向林永,道:“你說得對,我是靠手藝賺錢,鋪子也給金老爺賺了不少錢,當年他投鋪子的銀子對他而言不足一提,可你卻一直記不住,那筆銀子與我們林家意味著什麽。”


    林永的臉色難看極了。


    因著他們兄弟病弱,常年吃藥,而母親又早逝,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林昌身上。


    林昌做工辛苦,偏偏手藝活最考驗人,也最需要積累。


    眼看著一年又一年過去,家裏的生活依舊沒有半點起色,兄弟兩人多有抱怨。


    林昌沒有鋪子,名氣一般,接活總比其他人難些,價格也被壓低了,但他從不向兒子們說那些,畢竟,哪有老子養不活家,向兒子倒苦水的?


    直到九年前,林昌認識了金嶽明。


    金嶽明賞識林昌手藝,又喜歡他的踏實,出銀子開了這鋪子,照著分紅利,金嶽明賺大頭,林昌賺小頭。


    即便如此,林昌也感激涕零。


    有了鋪子,他接活兒的時候有底氣多了,金嶽明又給介紹了不少生意,鋪子紅火了,積少成多,怎麽也比從前強。


    林昌一遍又一遍給兩個兒子說,要記得金老爺的恩情,全靠金老爺,他們一家才能好起來,能娶媳婦進門。


    隻是,林昌也不懂,為何他說了許多,兒子們卻聽不進去了。


    開鋪子是為了賺錢,是金嶽明挑了林昌,的確是誰也不欠誰的。


    可若沒有金嶽明的“舉手之勞”,又哪裏會有今天的林家?


    “金老爺帶張豐進了將軍坊,隻是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林昌不住歎著氣。


    迴到順天府裏,楊府尹便叫人去查富商金嶽明。


    同知聽說過此人,就被楊府尹叫過來,一一說明。


    “那金嶽明是鳳陽府人,少時就到舊都做買賣,聽說做生意的眼光不錯,發家致富了,賺了不少銀子,”同知道,“十幾年前搬到了京城,收了些虧本的鋪麵,經過他的手,起死迴生,都說他點石成金。”


    楊府尹摸了摸下巴,道:“這等富商,我倒是真沒聽說過。”


    同知樂嗬嗬道:“再有錢,也就是個商人,不是讀書人,大人沒聽說過也不奇怪。”


    衙門裏的人不知金嶽明,同是商人的汪如海就清楚多了。


    謝箏提了一句,楊府尹便使人去請汪如海來。


    汪如海還是有一迴進衙門,看著鎮定,心裏也有些發虛。


    鬆煙在門口迎他,見汪如海繃著臉,極其慎重,不由就笑了:“汪員外,您從前還與駙馬爺說話,與秦駿拉關係,做過不少官家生意,怎麽還這般呀?”


    “那怎麽一樣,”汪如海搖了搖頭,道,“我就是個溜須拍馬的,使著勁兒討好貴人們,我到了衙門裏,還能油嘴滑舌地討好府尹大人不成?”


    鬆煙哈哈笑了。


    書房之中,楊府尹讓人給汪如海看座。


    汪如海拘謹得厲害,依言坐下,等楊府尹問了,這才說了些他知道的事情。


    “金嶽明做生意的確厲害,他跟我們這樣的不同,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汪如海道。


    汪如海進京做買賣,但他祖上在蜀地也是積攢不少的,但金嶽明在父母就是普通農戶,日子貧苦。


    金嶽明靠著眼力、本事,在舊都發了家,這才請了先生學習念書寫字。


    “學是學了,但考不中,”汪如海道,“我聽人提過,說他在舊都時考過兩迴,都沒中秀才,沒有功名在身,他想捐個官迴來都不成,折騰了兩迴,就歇了那心思,專心做買賣了。


    平時往來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他各行各業都有涉獵,之前想搗鼓香料,還來與我商討過。


    不過他幾乎不做官家生意,跟我不同路子。”


    陸毓衍斂眉,問道:“他與小伯爺、劉維安是否有矛盾?”


    “這我就不曉得了,”汪如海仔細想了想,“他不做官家生意,自然也不跟官家人來往,我估摸著他都不認識小伯爺和劉公子。至於說他去將軍坊,大概是喜歡看鬥**。”


    汪如海正說著,去查金嶽明底細的衙役也迴來了。


    福祥金樓自然是金嶽明的產業,另還有不少鋪麵宅地,就像汪如海說的,各行各業,都有涉獵。


    汪如海起身告退,走出了一段路,突得又頓住了步子,轉身迴到書房裏,拱手道:“我想起一段事兒來,好像是狄水杜狄老爺從前吃多了酒,提過一兩句。”


    狄水杜與金嶽明都是鳳陽府出身,雖不是一個縣的,但在京中,也算老鄉了。


    隻是,這兩位老鄉交惡,都沒法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到底為何交惡的,我是不曉得,也不會厚著臉皮去問,隻有那麽一迴,”汪如海擰眉迴憶著,道,“狄老爺吃醉說,罵了金嶽明幾句,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金嶽明曾罵狄老爺是條狗。狄老爺氣不過,反過頭去,罵金嶽明想當條狗,都沒主子看得上。


    這話不好聽吧?


    當時有人多嘴,問狄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狄老爺醉得雲裏霧裏的,就隻顧罵金嶽明。


    說金嶽明做人拎不清,一介商賈,心卻比天高,真當自己有些銀子就能唿風喚雨了?這些銀子,在勳貴人家眼中,也不是什麽事兒。


    我琢磨著,金嶽明是不是對官家出身的人本就有怨氣,因此對小伯爺、劉公子存了敵意?”


    是與不是,那就要問問金嶽明了。


    汪如海離開後,謝箏跟著陸毓衍去了大牢裏。


    一邁進去,陰冷氣息陰麵而來,凍得謝箏一個激靈,隻覺得手爐都涼颼颼的。


    謝箏下意識地,看向了陸毓衍的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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