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對已死之人這般執念?蘇挽凝沒經曆過,遂不曾懂得。隻覺得人若這般執著於某件事,便不再是執念,而是癡念。“既是過往,你又何必牽念一個...”死人呢?


    死人,這詞形容的並非無理,卻能刺傷人的心神。蘇挽凝說不出口,反被沈絕心接了茬兒,苦笑道:“既是過了這麽久,又何必對一個死去之人戀戀不舍,對嗎?”


    “我...我並非那個意思。”她不是有意讓‘死人’二字出現在她們的話題當中。


    不是這個意思,又是哪個意思呢?沈絕心笑了,好似身邊兒的局促女子並非平日裏識得的冷淡的蘇家小姐。她無意輕薄,隻是感慨之時隨意將手搭在蘇挽凝的膝蓋,道:“如此涼夜,你我又這般狼狽,怕是久久不能入眠。倒也不錯,便聽我與你說個故事可好?”


    蘇挽凝不語,隻在黑暗裏點了點頭,由她將往事當成故事,娓娓道來。沈絕心的聲音虛弱而疲憊,雙眸卻因著往日的光景重現而充滿神采。她自然隱去了性別之事,將與若雪相識,相知,相戀又相離的故事完整的講與蘇挽凝聽。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帶著那塊兒被你踩踏的玉佩偷偷潛入她的婚房。我以為依著我們的情分,她會放下一切與我私奔。哪知她並不願意,到最後,皆是我一廂情願。便是如此,我打定主意再不見她,縱是想見,她在婚後第二日便隨她的夫君遷去京城,而後,天人永隔。”好像,已經流不出淚。沈絕心吸了吸泛酸的鼻子,下意識的握住了蘇挽凝不知何時覆在她手背的手,“故事便是說完了。本以為我不會再與人說起,沒想到,末了兒末了兒,竟也將它說給你聽。說來,我該謝謝你當初那無心一踩,沒了念想兒,想她的次數也少了。”心,也稍稍放得開了。


    以旁觀者的身份跨進沈絕心好生封閉的舊時記憶,蘇挽凝的心情比之剛才更加淩亂。她在這場有愛有怨更有無奈的情憶中行走,即使不曾參與其中,也頗為感同身受。憐她,又氣她。憐她的癡,憐她的痛,又氣她自作孽,好端端的一個女子,為何要對一個女子生情?可是,這樣的氣她卻表現不出來,因為她自己,也曾對身邊這個扮作男子的女子,動了不該動的情,想要扮好她妻子的角色,更曾奢望她的...寵愛。


    “沈...”蘇挽凝隱約感覺到沈絕心的克製的喘息,她也許又在強忍著不讓自己流淚。蘇挽凝的心終究是軟的,她貼在沈絕心的身邊兒,環著她的身體將她稍稍擁抱。“既是舊事,便該讓它留在心底。你若真的在意她,就該由著她選擇自個兒的路。我想,縱她仍在人世,也不想看到你為她這般傷憐。何苦呢?舊人不在,身邊的人卻還在予你疼愛,你心裏隻憐著她,何嚐不是一種殘酷?隻對她有情,那那些活著的人呢?你的無情,又令她們如何?”


    想起那日在竹屋中所見女子,蘇挽凝的臉稍稍冷凝,“那個賣豆腐的婦人,既是要了她,便該好生將她疼愛...”說這話時,蘇挽凝的心中總有酸楚,她分不清沈絕心的話裏幾分真假。不是念著從前嗎?為何還要流連青樓,又為何與賣豆腐的,已有丈夫孩子的婦人有所瓜葛?!難道,她根本就是風流之人,這樣的故事,怕是已經對無數女子說過了吧?!這般想著,蘇挽凝的心...當真是,有所難過。


    “綰娘啊!”許是心情尚未落定,沈絕心並不避諱蘇挽凝的所問,反而大大方方的說道:“綰娘是個好女人,她的身世淒苦,著實惹人憐愛。不過,如她那般死守女訓之責,我縱是有所歪想,怕也不能呢!”她虛弱一笑,對自個兒的胡言亂語毫無修飾,“她丈夫莫名橫死,其生前又是個窮賭好酒之徒,家中財產已被他揮霍一光。綰娘無奈,便帶著她的女兒賣身葬夫,怎知出了個不知好歹的胡員外,對她的身子生了非分,我怕綰娘被他欺負了去,遂將她安置在城郊的竹院兒。不過,她那剛滿歲的女兒著實乖巧可愛,我啊,喜歡的很。”


    竟是如此嗎?蘇挽凝沒注意到沈絕心的越發虛弱,她隻是對她的迴答恍然大悟。綰娘的身世如何她未曾知曉,隻清楚她賣的豆腐花遠近聞名。而今聽沈絕心簡單道來,蘇挽凝亦生出憐憫之意,對沈絕心的態度,亦參雜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情緒。


    見她久久不語,沈絕心也不再多言。她摸索著側躺下來,而後拽拽蘇挽凝的衣袖,玩笑道:“娘子,天色已晚,便由為夫擁著你安眠可好?夜間天兒冷,兩個人擁著睡才不至沾染風寒呢!”


    聞言,蘇挽凝頗有些哭笑不得。她低聲嗔了一句“嘴貧”,當真拱進她的懷裏,枕著她的手臂與其麵容相對。今時不同往日,得知沈絕心的‘秘密’之後,蘇挽凝的心裏不再有‘男女授受不親’的約束,反而大方的和她相處著,似閨中密友,又似...多年的夫妻。


    她自然了,沈絕心反而心有驚訝,連唿吸都變得不再規律。楞了會兒,她終於想通,大概是她們同當苦難,又因著疲憊和饑餓,遂不再有往日的端架和冷漠。加之她們方才也曾敞開心扉,彼此的關係已不再僵化,縱有約法三章,也漸有改觀。看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話,當真不假!


    夜風蕭瑟,洞內洞外皆是一片漆黑。縱有恐懼作祟,二人相擁而眠,既驅了偶爾襲來的寒意,又散了聚集而來的恐懼。盡管沈絕心的肩背仍有灼熱的痛感,但能得片刻安寧和歇息,已是難得,又何必苦苦記掛著身上的傷痛?


    倒是蘇挽凝,接近天亮之時,她做了個似夢非夢的怪夢。嚴格來說,那並不是夢,隻是一場經曆過的情景,反反複複的折磨著她的神經。夢裏,她成了一個透明的旁觀者,看著身披霞帔的自己被沈絕心禁錮在身底,瘋狂的□□著豔紅的唇脂。“不要!沈絕心,你是女子!我亦是女子,我們不能!”作為旁觀者的蘇挽凝想要上前拉扯,她羞極了方才的場景,卻在拉扯之時,掉進了另一個漩渦之內。好暈!她揉著犯暈的腦袋,再抬頭,沈絕心正費力的用雙臂環住她的身子,整個身體都在替她承受顛簸的下坡,直到她的肩背狠狠的撞擊在堅硬的石頭尖兒上。蘇挽凝聽到,沈絕心的聲音迴蕩在她的腦海:“我不會讓你有事!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


    “不!”再不要被這樣過去的片段折磨,蘇挽凝實在不想讓自己成為另一個自己身邊的旁觀者。她強迫自己從夢中醒來,帶著一身冷汗,從沈絕心的懷裏掙脫起來。外麵的天早已經大亮,借著透進洞內的光,蘇挽凝這才發現身邊兒的人還在沉沉的睡著,唿吸之間格外的沉重。她好像很累,如果不是她還有唿吸,憑著那張蒼白的臉和稍帶冰冷的溫度,蘇挽凝一定會把她當成早已死掉的屍體。好在,她還活著,且正在熟睡。可是,她好像睡的太熟了...


    “醒醒,醒醒!”蘇挽凝害怕真的出事,也不管這樣的舉動會否讓沈絕心生氣,都不斷的搖著她的身體,聲音也跟著越來越大:“醒醒!快醒醒!沈絕心!快醒醒!”


    終於,在蘇挽凝因著害怕幾乎要哭出來的時候,沈絕心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睜開了眼睛,聲音沙啞...且比昨日更加虛弱:“吵什麽呢?我還沒死呢!咦,好像天亮了?唔...還是覺得累呢,蘇大小姐,再讓我睡會兒吧,睡會兒...咱們再去尋路...說不定,府裏的人會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完全消失,這次...是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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