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澈怕李映池不信,就用了他這輩子作為靠土地吃飯的人眼裏,最為重要的事來發誓。


    除了那個,還有他們老蘇家世代相傳的說法。


    不知道真假,但蘇言澈一直很相信。


    沒辦法進入祖墳的人,來世隻能做個孤魂野鬼,永遠等不到下一次的轉生。


    這是他眼中,比永世不得超生六字更為有威懾力的話語。


    李映池也沒想到蘇言澈會發這樣毒的誓言。


    原本僵持著的氛圍忽然因為他這一下,變得有些不上不下。


    那幾句話像是在大火燃燒時驟然潑下的水,將之前的爭吵化為烏有,李映池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李映池推開他,“好吧……要是你這樣說的話,我可以勉強再信你一迴。”


    “先生。”


    輪廓分明的臉龐逆著光線,淩厲的眉眼本該是充滿野性的掠奪,此時如同被雨淋濕了皮毛的獸類。


    蘇言澈就那樣低頭看向李映池,手臂微不可查地顫抖,又一次沉聲叫他。


    不知是出於習慣,還是怎樣的原因,蘇言澈很少會直接叫青年的名字,先生二字仿佛承載著他所有的情感。


    他們是鄰居,又不止是鄰居。


    陌生人也可以說出口的稱唿,從他口中喚出來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蘇言澈從來沒有這樣在意過誰的態度。


    隻有李映池是不一樣的。


    早在他推開那扇門的時候,有一些東西,早已變得不一樣了。


    不再禁錮著他的手臂,蘇言澈放開了手,沒再過多言語,主動和李映池拉開了距離。


    短短幾分鍾內發生的事情,令他全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蘇言澈。


    李映池低著頭忍受著這熬人的沉默,突然有種做了壞人似的心虛感,他拉住蘇言澈的衣角,“我今天的確去了華家,那是因為我要去給華家的小小少爺補課。”


    “先生,您不用跟我解釋。”蘇言澈打斷了他,輕輕迴握住那微涼的指尖,“先生做任何事無需告訴我緣由,知道您沒有再見那個人,我就放心了。”


    “我從未有過一絲對先生不敬的心思。我隻是害怕,您知道的,我隻是害怕……”


    說著說著,男人的頭幾乎靠在了他的肩上,微長的發絲落入他頸肩,微癢的感覺令李映池控製不住地一抖。


    受不住蘇言澈一個大男人這樣的示弱。


    李映池表情糾結,終究還是無法坐視不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軟聲道:“你放心,我沒有見過華亮如。身上的衣服也隻是因為不小心潑濕了水,問府上的人借了一件。”


    “我不會再去見他,更不會再犯一次同樣的錯誤。”


    一番解釋和勸慰之後,二人重歸於好,似乎又迴到了最初的那個狀態。


    困意上湧,李映池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點點淚花。


    他這次真的該去休息了。


    臨走前,李映池想起什麽,在被蘇言澈送迴房間時,他隨口問了句:“你怎麽知道這是華家的衣服?這些衣服不都是一樣的嗎?我沒看出什麽特別的。”


    蘇言澈答他:“原是發現這件衣服不是先生的,就多看了幾眼,後發現格外眼熟,便從那細節處的花紋和樣式認了出來。”


    待在鎮上這麽多年以來,周圍的人穿的衣服大多都是相同的款式。


    都是普通百姓,哪有那麽多錢去買些上好的布料,存些文錢囤積點糧食過冬,便已經算得上奢侈。


    哪怕是價格昂貴點的衣服,也是和華家特供的那些衣服有不小差別的。


    布料和工藝都如此精細的長袍,除了華家,周圍沒有一個店鋪會提供這樣的料子,擁有這樣好的手藝。


    褚文清認不出,是因為他家境優越,家中又與華家交好。


    周圍的人穿的都是那種料子,李映池偶然穿著這麽件衣服,在他眼裏便也算不得特殊。


    更何況李映池確實適合那件衣服。


    他穿上時完全看不出違和感,隻除了尺寸稍大些,穿上去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在這個寒冷的季節,好像也並不突兀。


    因為大人總愛叮囑,要多穿些,保暖更重要。


    李映池天生就該是生在富貴人家,被人嬌養著長大,吃穿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才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他住在同一個地方。


    “先生,您早些休息,明日我上工比較早,藥會提早熬在灶台上,您睡醒了要記得喝。”


    “好。”


    “明日可能會比今天還冷些,先生要多加衣。”


    “……好,你也是。”


    -


    第二日李映池便要重新開始上課了。


    私塾裏的學生不多,很好管教。


    這個時代能上得起私塾的,如果不是家中的條件很好,那便是極為重視教育。


    這樣的家庭養出來的小孩多數都很乖,李映池上起課來也輕鬆不少。


    臨近下午放學的時刻,私塾外已經聚集了一些家長。


    褚文清因為有事,很早就離開了私塾,所以組織這些學生離開私塾的工作,便落到了李映池的頭上。


    也稱不上什麽組織,其實就是看著家長們把小孩一個個接走。


    李映池臉上帶著淡淡笑意,溫柔地目送每一個孩子離開。


    天色暗得很快,烏雲逐漸湧動的時刻,漸漸的,私塾也空了下來。


    隻剩下了李映池和白致知二人。


    剛想說可能是致知的家長太忙了,不如自己先送他迴去,甫一抬頭,李映池就見到了一個他如今最不想見到的麵孔。


    第124章 病弱小先生(十)


    眾人皆四散了去, 一道身影逆著人流而來。


    白致知一早就停止了四處張望的動作。


    剛到李映池腰間的小孩站得筆直,在對方走到近處時,他才怯怯開口, “小表哥。”


    水潤潤的眼裏有藏不住的緊張,大抵是往日裏那人的紈絝作風深入人心, 叫他一個小孩都有些對他發怵。


    隻是如今的他好似突然褪去了那些不羈的性格,磨去了棱角, 多了幾分沉穩的溫柔。


    令李映池感到恍惚。


    “真是對不住。”


    那人牽過白致知, 看著李映池緩聲說道, “今日來晚了些,沒耽誤先生時間吧。”


    他身著靛青雲紋挑花長袍,冠發束起,劍眉星目。


    那樣平靜的神情,除了額角處一層突兀的白紗, 其餘都一切都令李映池熟悉到厭惡。


    沒有想過和華亮如再次見麵時,會是個怎樣的情形。


    華亮如來得突然,麵上一絲愧疚也無,好像根本沒有想要和他解釋之前發生的事。


    這樣假裝不熟的態度令李映池遍體身寒。


    倒也不想再和對方過多糾纏, 因為無論如何解釋,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一些事情。


    既然華亮如想要裝作不認識的模樣, 那他自然成全。


    他也不必再無即將要做的事感到羞愧。


    “沒有耽誤, 隻是知知吹了點風,迴家的時候可以喝些薑湯。”


    聲音淡淡, 李映池移開了視線,和被人拉走卻依然在看自己的白致知告別, “那,明日見了, 知知。”


    他陪著白致知在這等了那麽久,記得叫別人喝薑湯,卻不知道其實他看上去才是最需要注意保暖的那個人。


    漂亮下垂的眼尾處有著因為寒意浮起的紅暈,就連挺翹的鼻尖也是呈現淡粉。


    隔著湧動的人群,青年如同末季燃燒生命盛得豔麗的花蕊,一眼就撞入了華亮如的視線裏。


    那一瞬間,他的心頭不知為何湧上了些奇怪的感覺。


    明明隻是第一次見麵,腦海裏卻總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去接近青年,就好像他在很早之前就遇到過對方。


    該是離開的時候,華亮如卻依舊停留在原地。


    他牽著白致知,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青年的身上。


    李映池沒有察覺到他的窺視。


    纖長的眼睫如雲霧垂下,散落的陰影打在臉頰處,他手指掠過耳畔,挽起了幾根被風吹亂的發絲。


    說不上是怎樣的情緒,見到華亮如,李映池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明明自己那段時間什麽都沒做,分開的那天也是一切如常,卻突然迎來了華亮如單方麵的決裂。


    但凡事後華亮如來找他將這件事解釋清楚,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記恨對方。


    結果他等到的卻是一次長久的分別。


    關於他們二人之間曾存在過的溫情,好像在那晚狂風大作時就已經被抹去。


    迴想起當初相處的日常,李映池哪怕知道華亮如對自己懷著超過友誼之上的感情,還是有一種失去了朋友的惆悵之感。


    但比起在深夜被華亮如放鴿子,顯然現在對方這樣故作不知,粉飾太平的行為更讓他感到生氣。


    不打算再和對方有什麽接觸,多說一句也是浪費時間。


    李映池轉身要走。


    私塾裏還有他落下的東西。


    收拾好,他今日早些迴去,在秋日燒些熱水煮點冰糖雪梨喝是再好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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