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三輪車停在了一處陰暗潮濕的路口。


    順著長滿青苔的青石板小路進入,一片嶄新的房屋夾雜著一棟破舊的住所,這便是小桑的家了。


    天氣悶熱的夏季,時常有傾盆大雨,加之受海島上的氣候影響,房子外側的白色牆壁都氤氳著一層水汽,房基四周長滿了蘚類青苔。


    另外,房梁房脊都被好幾塊形狀不齊的塑料布蓋住,因為屋頂上破了好幾個洞,以防漏雨。


    這是關雎第二次來到小桑家,站在門外片刻,清晨陽光中更加清晰地看清了這間住所的緊急局勢。


    這間房子年久失修,著實屬於危房了。


    當然,身為建築師的慕仲淵也一眼就看出來了。


    如果住在這裏的話,趕上狂風暴雨的天氣,勢必會出現危險。


    關雎與慕仲淵等候的過程中,南洛生上前去敲門,不大一會兒,小桑就跑著過來開門了。


    小男孩兒見關雎也在場,一臉的開心,張口就叫了關雎一聲姐姐,聲音甜甜脆脆的。


    “咦,洛生哥哥,這位叔叔是誰呀?”慕仲淵的出現讓小桑感到陌生,伸出食指勾了勾粉嘟嘟的嘴巴,仰頭瞅著慕仲淵,眼底滿是疑惑。


    關雎笑著摸了摸小家夥兒的發頂,對他剛才稱唿慕仲淵一聲叔叔實在是忍俊不禁。


    雖然慕仲淵是年長了南洛生幾歲,不過現在的他沒有西裝革履,看著也沒有往日那麽深沉嚴肅,兩個人站在一起,單看年齡也相仿。


    但麵前的小孩兒很厲害了,眼光就像有超能力似的,透過慕仲淵那雙暗沉黑亮的眸,一眼就覺得他成熟內斂。


    所以這也是他為什麽喊南洛生哥哥,喊慕仲淵叔叔的原因。


    “這位是慕叔叔,”南洛生目光淡淡掃向慕仲淵,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彎下腰去,也順勢捏了一把小家夥兒的紅紅臉蛋兒。


    慕仲淵俊容冷凝,色淡如水的薄唇緊抿成一條雪線。


    實則他對小孩子叫自己一聲叔叔不甚在意的,隻不過今天關雎在場,小家夥兒管關雎叫一聲姐姐,然後喊南洛生哥哥,最後到了他這裏吧,卻喊他一聲叔叔了?


    他是看著比他們老還是怎麽滴?!


    這一點讓慕仲淵心情很不美麗,隻不過小孩子家家的,他也沒有辦法跟他較真兒。隻好在心底深深咽口氣。


    關雎扭過頭,麵色僵硬的男人正朝自己看過來,欲說什麽,卻又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於是,關雎在心頭又是一記幸災樂禍的笑容。


    “小桑今天吃早飯了嗎?”南洛生跟小家夥兒走在最前方,關雎與慕仲淵則走在後麵,一路聽著南洛生對生活貧困的小桑噓寒問暖。


    今天天氣晴朗,身患疾病躺在床上多日的小桑父親也難得拄著拐杖出來曬曬太陽。


    與其說是拐杖,無非就是一根去了莖刺的花椒木棍,小桑父親拄著它從屋內顫巍巍走出。


    房簷下放著一把自製的老式藤椅,年頭很久了,其中一條腿有修理過的痕跡,慢騰騰地坐下去,獨自在門前曬太陽。


    “爸爸,洛生哥哥他們來啦……”小桑鬆開南洛生的大手,歡快地向麵黃枯瘦的中年男子跑去。


    聽見兒子的歡笑聲與腳步聲,小桑父親單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抬起,手掌遮住照在眼瞼上的和煦陽光,微微看清了來人。


    “是洛生來了啊,”南洛生是常客,小桑父親腿腳不方便,就沒有起身,一臉笑容地抬手打招唿。


    “是啊叔,給你買了點兒吃的過來,”南洛生提高手中的紙盒,裏麵裝著不少的營養品,還有雞蛋糕點之類的食物。


    “又讓洛生破費了,下次你人來就好,不用帶這麽多吃的,”小桑父親聲音中流露出顫抖,眼圈兒紅了很多,對向來照顧他們父子的南洛生十分感激。


    “沒事的叔,很小的時候您也很照顧我們這幫孩子不是,這都是應該的,”


    小桑父親再年輕一些的時候弄過豆腐小作坊,在南洛生還光著屁股滿大街跑的時候,每每他們一群小孩兒跑來這裏玩兒,他都很大方地給孩子們盛上一大碗兒撈豆腐喝。


    上麵撒點兒韭菜花辣椒麵兒,再配一根老油條,別提多好吃了。


    “嗨,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會兒花銷哪有現在大,”小桑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說什麽心底也是過意不去,笑了笑,“等我身體好一些後我就在院子裏種滿菜,到時候拿到集市上去賣,還能給你家送菜吃……”


    “叔,您說這話就見外了哈,”南洛生笑著打斷他,伸出手掌指向關雎,“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關雎。”


    “這位姑娘就是關雎?”透過耀眼的光線看去,小桑父親上下打量關雎一遍,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容,“丫頭你好,小桑他昨天晚上還提起你了,謝謝你啊,對我們這麽友好跟照顧,”


    關雎沒開口多說什麽,極淡地彎了彎唇瓣,盡量不讓對方感到壓力跟沉重,笑著點點頭迴應。


    見過麵打過招唿後,南洛生突然發覺自己忘了點兒什麽,眉頭一挑,繼續道:“還有這位,是慕先生。”


    “哦,慕先生,”小桑父親深深眯眼,仔細打量慕仲淵,枯黃暗淡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光亮,“咦,你不是……”


    腦海裏深藏多年的記憶一點點翻湧,麵對著男人這張似曾相識的英俊麵龐,小桑父親猛然間記起,以前是見過慕仲淵的。


    當時慕仲淵還沒從錦大建築係畢業,不過已經在實習階段兒了,因為成績優異,又擅於創新,於是被選中參與了一期項目。


    項目就在小漁村,那會兒小桑父親還屬於建築工人裏的一員,因此見過慕仲淵一點兒也不奇怪。


    更何況,也就是在那次建築施工中,小桑父親發生了意外,以至於對不太好的身體雪上加霜。


    相對來說,慕仲淵也是知道他的。


    而恰恰在小漁村那個項目中,慕仲淵與關雎相識……


    經小桑父親這麽一提醒,慕仲淵也想起來了。


    “慕先生年少有為,真是沒想到多年以後,我們竟然在這裏見麵了,”


    小桑父親感慨時光境遷,每個人的命運軌跡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有緣的是,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竟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麵了。


    慕仲淵也頗為感慨,菲薄唇角揚起,再次對小桑父親做出禮貌的迴應。


    “原來慕叔叔這麽厲害呢,爸爸說小漁村那個‘海邊的對話’工程可厲害了,不是有天賦跟能力的築夢者,根本不會做出那樣的設計。”


    小桑陪伴在爸爸身邊的時候,經常聽他講起年輕時的奇聞趣事,其中就有關於專門為小漁村的旅遊業開發設計的藝術館,被文藝地稱為‘海邊的對話’。


    這是一座由兩個不同空間設計組成的藝術館,從靈動變幻的洞穴空間走出,沿著狹長的道路向前,通往海中碼頭矗立的“礁石”,再拾級而上,以觀滄海。


    想當初,慕仲淵的設計靈感來自小孩兒海灘挖沙的遊戲,他準備表達的就是一種迎難而上追求真理的過程。


    從天真爛漫的靈感產生,到孤獨阻礙的艱難求索,時而開闊時而艱苦的攀登,最後到達頂峰所見到的無限無垠……


    這座被稱為‘海邊的對話’的藝術館,也是小漁村唯一的一座藝術館。


    “慕叔叔,你可真是厲害吖。”


    慕仲淵唇瓣微微挑起,露出含蓄的笑容,小桑見狀,又是一聲誇讚,紅撲撲的小臉兒上洋溢的滿是崇拜加讚賞。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慕先生現在已經成為赫赫有名的建築師了吧?”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縱然麵前的男人不是西裝領帶,可身上這套鄉間的樸素衣物也掩蓋不了他從身心散發出來的光輝。


    到了小桑父親這個年紀,看人總是沒有錯的。


    “是的,我現在是一名建築師,有一間自己的事務所。”慕仲淵聲音低沉含蓄,隻是平靜地講述,言語中沒有絲毫的賣弄炫耀。


    話落後,得到對方的連聲誇讚。


    南洛生起初對慕仲淵並不了解,也根本不知道他的職業,這會兒聽著兩個人的對話,才明白近前的男人是建築師出身。


    那關雎呢,會不會也是建築專業呢?


    南洛生抓了抓頭,目光重新落在慕仲淵身上,莫名的,覺得自己壓力山大。


    跟小桑父親寒暄的過程中,南洛生表明了來意,打算先帶小桑去附近的海鮮市場看一看。


    小桑年紀雖小,但海邊長大的娃子,自然比其他地方的娃更懂水產品。


    爸爸年紀大了,他遲早有一天要挑起家裏的重擔,所以從小培養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小桑該接受救濟,卻不是長久之計,總得有一身能養活自己跟親人的本領。


    之所以親自帶小桑過去,無非是怕小桑受欺負,他得親自給小家夥兒安排個好差事。


    “洛生,真是麻煩你們了,”體弱多病的小桑父親有心無力,聽到南洛生的安排,覺得十分靠譜,感激道:“那先讓孩子換身幹淨的衣服,你們再帶他去吧。”


    小家夥兒迴屋換衣服洗臉的過程中,關雎她們也沒閑著,知道小桑父親還沒吃飯,給他煮了一碗雞蛋麵。


    領小桑出門兒的過程中,拿出了麵包牛奶給他吃。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三輪車上多了一個歡快的小家夥兒,一路上不再那麽單調了。


    “小桑,我還以為你是個內向的男孩子呢,沒想到這麽愛說啊?”關雎怕他吃不飽,又翻出了一包火腿腸給他,“姐姐這裏還有很多吃的,小桑不要餓到肚子呀。”


    “好,謝謝關雎姐姐,”小家夥兒瘦瘦的小手接了過去,張開嘴巴,用鋒利的小牙齒嗷嗚一聲剝開火腿腸的外衣,香噴噴地吃了一口。


    嘴裏咀嚼著的時候,扭頭對關雎咯咯笑了幾聲,“那關雎姐姐也是啊,我一開始也覺得你不愛說話,不愛笑,”


    關雎愣了幾秒。


    小桑的這番話,也讓慕仲淵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關雎。


    “然後呢?”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男人皺著濃黑的眉頭,不緊不慢地問小家夥兒,“姐姐到底是什麽樣子呢?”


    “慕仲淵,”從男人別有深意的眼神裏不難看出,慕仲淵是話裏有話,不知道他想從小桑嘴裏聽些什麽,反正……挺不懷好意的。


    “姐姐也很愛說啊,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的嘛,你看,眼睛像彎彎的月牙,而且還是最明亮的那種。”


    “對,你姐姐笑起來的樣子很美,”慕仲淵並不讚成小桑的前半句,不過後邊兒的話,卻是一點兒不假。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他看來,就是箏兒本身。


    “慕仲淵,我們說話你插什麽嘴呀?”關雎臉紅了,但是微風吹在臉上,聞著路邊花香的感覺很舒服,讓她的心情也十分愉悅,斜眼慕仲淵的時候,一點兒也不生氣。


    “怎麽,嘴巴是我自己的,箏兒還霸道地不讓我說話了?”男人修長的手臂繞過中間的小桑肩頭,舒展腰軀,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搭在關雎肩上,發現關雎的頭發亂了,他漂亮幹淨的手指幫她攏好。


    關雎反應過來的時候,淩亂的發絲已經被他別到耳後了,手指自然而然地紳士抽迴。


    關雎嘴角抽了抽,隻能裝作若無其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心情不錯地開玩笑說:“若是不想我說話也行,箏兒過來沾一口,讓它成為你家的,那樣它就乖乖聽話了。”


    關雎:“……”


    “就是,就是的呢,沾了就是你家的,”小家夥兒稚嫩的臉上真誠無比,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又嗷嗚吃了一口火腿兒,突然疑惑地問關雎,“所以呢,姐姐是不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外冷內熱吖?”


    “外冷內熱?”關雎搖搖頭,她自認為不是這種人。


    慕仲淵輕咳兩聲插話進來,“你姐姐她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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