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恢複到一定程度之後,林敏莉跟著她們來到工廠。她愛坐在桌旁,手托著臉頰,靜靜地看著她們忙碌。在這一刻,她像隻溫順的綿羊!一旦碰到工作上的難題,林敏蓮還是喜歡請教她,雖然姐姐說話的語速比以前慢,反應還是那麽敏捷,分析問題還是那麽深刻,隻是不再有教訓的口氣。看到妹妹豁然開朗的神情,林敏莉的臉上開始展露笑容,更加用心地為她出謀劃策,並樂此不疲。

    對於她的意見,林敏蓮象小學生一樣洗耳恭聽。因為姐姐的思想更細膩,能力更強,這是無容置疑的。

    雖然林敏莉來工廠的時間並不長,可她與員工關係之親密讓妹妹望塵莫及!他們喜歡向她傾吐心中的秘密;碰到難題也會主動找她,她總會不遺餘力地指點迷津,就連周老板也不例外。林敏蓮經常拿周老板的大獻殷勤取笑她,她總是一笑了之,並不是他的暗示讓她沾沾自喜,而是更懂得待人要寬容與友善。

    隨著事業的成功,黃軍的心情變得無比愉悅,滿腦子想的是怎樣將工廠做大。

    “我會將它變成行業的龍頭老大!”他躊躇滿誌。

    周五下午,黃軍從關外趕迴工廠,林敏莉卻帶給他非常意外的消息。

    “工廠的另一個股東應該不是周老板,而是付行長。”

    “不可能!胡思亂想?”他嘲笑她。

    “我聽到周老板與付行長在電話中談論工廠的情況,周老板告訴他,會督促你們,多催客戶還款。既然你們已還清了貸款,工廠的事情與他毫無瓜葛,為什麽他會如此關心?”林敏莉說明緣由。

    “他為什麽要這樣呢?”黃軍疑惑不解。

    “他跟你隻見過一次麵,既然不了解,怎麽敢冒然索要迴扣,如果你出賣他,到時吃不了兜著走。再則,迴扣隻是一捶子買賣,而付行長投資你的廠子,既沒有風險,迴報率又高。”林敏莉以見慣不怪的口吻告訴他。

    “周老板看起來很精明,怎麽會甘當‘白手套’呢?”黃軍還是不相信。

    “利來利往,互相利用唄!我相信付行長絕不僅僅利用公家的錢,投資這一個廠子,他一定大小通吃!”林敏莉不屑地說。

    林敏莉的發現讓黃軍非常震驚!原來這是一場陰謀!他本慶幸遇到了大恩人,卻成為別人斂取不當之財的工具。大夥努力打拚,卻為不法交易累積資本。他霍地站起身,準備找周老板問個明白。

    “如果是真實情況,你打算怎麽辦呢?”林敏莉詢問道。

    “我要告發他們!”他斬釘截鐵。

    “你放得下現在擁有的一切嗎?不要忘了!你也是此交易的受益者。”她提醒他。

    黃軍停下腳步,想了很久,然後緩慢地向座位移去。

    是啊!他的父親能吃好藥、得到很好地護理;母親能直起腰板做人,安度晚年;自己能獲得金錢、尊嚴與社會地位,都得益於這筆交易。

    每看到銀行卡上的金錢數字攀升一次,他的心跳會加快一次!有錢的感覺真的很美妙!

    以前住在出租屋裏,他非常渴望能夠擁有自己的房子,將戶口遷入深圳,成為堂堂正正的深圳人,過著富足的生活,而這一切已不再遙遠!

    告發的後果是什麽?付行長與周老板可能麵臨法律製裁,他背上忘恩負義的罪名,並成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父母的生活質量一落千丈;工廠會倒閉,工人會失業。這一切都不是他想得到的。

    但我真的能對付行長以權謀私的行徑視若無睹,並幫助他賺取更多的金錢嗎?不要忘了我和許多人一樣體驗過貧窮所帶來的痛楚;經曆過在黑暗中摸索的惶恐、在困境中掙紮的絕望;也有過對不公平現象,感到無能為力的無奈。現在呢?我非但不伸張正義,還同流合汙,怎麽對得住對我寄予厚望的父老鄉親?

    告發還是不告發?兩種思想在黃軍頭腦裏進行著激烈交鋒!他既不想辛辛苦苦建立的事業毀於一旦,又不想親手推倒長久樹立的人生與道德觀。這又不能兩全!他陷於為難之中。

    在因無法作出決擇而煩惱至極時,他想到了周老板,希望他能明確告訴自己,所有的猜測都子虛烏有。

    周老板卻不置可否,話中有話:“大智若愚是我所追求的人生境界!我曾和你一樣有過理想與抱負,更有過自己的是非標準,但無數次挫折讓我低下高昂的頭,因為與其拚命掙紮,逃不過被淹死的命運,還不如隨波逐流。”

    “你不怕東窗事發嗎?我們就此收手,走一條正正當當的路吧!”黃軍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開始我也惶恐不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得到的好處越來越多,越來越覺得理所當然。兄弟!奉勸你一句:‘珍惜所擁有的多贏局麵!’在這件事上,你是受益者,至於另一半利益如何瓜分,是我與付行長的事。如果張揚出去,付行長與我不一定會受到懲罰,你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審時度勢。”周老板似勸似威脅他。

    走在迴工廠的路上,看著忙碌的人群,琢磨著周老板的話,黃軍思想的天平逐漸向不告發傾斜。

    “就當不知曉這筆交易!畢竟國家與社會利益對於個人而言,顯得那麽遙遠和概念化,我及我身邊的人生活得更好,才是真真切切的。我不能因為堅持自己空洞的原則,而毀掉別人的生活。”他勸自己。

    林敏莉能理解黃軍的決定!畢竟要將渴盼以久、正與人分享的大蛋糕退迴去,並將送蛋糕的恩人打一巴掌,需要多大的勇氣。如果在以前,她不但會舉雙手讚成他的決定,還會極力慫恿他,想盡辦法討好付行長,搭著這艘船,狂撈好處。但痛失至親讓她幡然醒悟:問心無愧才是人生最寶貴、最值得追求的境界!她不希望他和她一樣等到事情無法挽迴時,方知後悔。

    林敏莉走進辦公室,看到黃軍正在不停地翻弄存折,他的不安讓她有點擔心。“我要幫助他卸下心靈的包袱!”她折轉身,迴到住處,尋找他曾送給她的筆記本。

    “我一直珍藏著它!因為是你的這番話打動了我,讓我毫不猶豫地發射一生最真摯的愛!”她翻開第一頁後,遞給黃軍。

    他順著她所指之處往下看:

    “上蒼無意中賜予人不同的命運。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後,將幸運者招集起來,告誡他們:你們所獲之多,並不是因為付出更多,而是我的不公所致。希望你們懷著內疚的心情去憐憫、幫助不幸者,為我贖罪!

    我和你既咀嚼著貧窮帶來的苦澀,又能品嚐成功的甘醇,實屬幸中之萬幸者!一定要以感恩之心,刻苦學習、踏實做事、正直為人,做社會的棟梁之材!”

    看完之後,黃軍快速合上筆記本,他不願、更不好意思看第二遍。

    “那時的我太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自我解嘲。

    “很多人如我們一樣,曾懷惴遠大的理想與抱負,最終卻被現實所淹沒,隻剩下空哀怨。”

    “現實是如此殘酷,個人的力量又是如此單薄!”

    “其實是我們想得到的太多,才抵擋不住誘惑!貪念有如毒素,需要及早發現,盡快清除,偏偏人們過分相信自己的身體,過高估計自己的抵抗力,不留意更不會檢查,待到毒素繁殖到一定程度,別提自己,即使醫術在高明的醫生也無能為力。

    自從父親與哥哥離開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受良心的譴責!多麽渴望一切重新來過,我會好好地對待身邊人,安安份份地過日子,即使一窮二白也願意!可這顯然不可能!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隻願你迴首往事時,感到無怨無悔!”說到這些,她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林敏莉的一番話讓黃軍感到無地之容。

    “表麵上的我是正人君子,對不公平的現象深惡痛絕,當得勢時,卻一樣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突然覺得自己很虛偽。“是!我要舉報!即使無法撼動他們,起碼能讓勾當大白於天下,令違法者不敢如此囂張!”

    遞交舉報材料之後,黃軍迴到工廠。車間裏熱火朝天的場麵讓他非常感傷:這裏的每一台機器,生產的每一個產品都不再屬於他!他覺得自己如一位泥水匠,一塊磚一塊磚地砌起一堵牆,卻要親手將它堆倒,他是多麽不忍心卻又不得不做。

    風暴比他想象的來得更快、更猛烈!

    車間門突然大開,一夥人徑直向黃軍走來!他意識到大勢不妙,卻靜靜地站著,等著他們來到自己身邊,為他戴上手銬。

    當林敏蓮姐妹倆得到消息,趕到車間時,他正準備進入警車。

    “好好照顧我爸媽。”他交待她們。他的表情是如此坦然,眼神是那樣無懼,林敏莉覺得自己有責任還他清白。

    他因做假帳而被捕!他怎麽可能如此呢?分明是被陷害!林敏蓮與其它老鄉非常憤怒,她們決定辭工聲援他,卻被林敏莉阻攔住。

    “大家稍安勿躁!這件事一定會水落石出,我相信法律不會冤枉好人。”她明白工廠是他的心血,她不想讓工廠因此而倒閉。

    “不,我不上班!我要找他們論理!我要告他們!”林敏蓮一幅視死如歸的神情。

    “不要意氣用事!這樣隻會打草驚蛇,讓他們采取更激烈地行動,對我們更不利!你如果想救他,就什麽話都不講,乖乖上班,這樣才不會令他們起疑心。把這一切交給我!我有辦法對付。”這是她病愈之後,第一次對妹妹大吼大叫。

    “你又能怎樣呢?”林敏蓮覺得她一個人的力量過於微薄。

    “我在黃軍決定告發他們的時候,拿到了匯款賬號,隻要證明付行長及他的家人使用過此賬號,黃軍就有沉冤得雪的可能。”林敏莉告訴她。

    她開始不停地上訪,卻毫無進展,因為大家都選擇明哲保身,沒有人願意幫助她。連她的身體也開始鬧別扭——經常發燒、咳嗽,並且全身乏力。林敏蓮建議她看醫生,她卻給予拒絕:

    “隨它吧!沒什麽大毛病,扛一扛就過去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可沒有心思想別的,這是第一次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行走在馬路上,聽到摩托車的聲響由遠而近,這種聲音不高卻讓人極度不安,林敏莉下意識到地向後看,竟然發現兩輛車徑直向自己衝過來。她慌忙跳向馬路中間的隔離帶,並跌倒在花叢中。當看到兩名兇神惡煞的男子向自己走來,她站起身,拚命奔跑,大聲喊叫。雨後的花叢救了她!因為太濕滑,他們不能輕易地追上她,更不想驚動警方,於是掉轉頭,騎上摩托車飛馳而去。當確信無人追趕後,她停下腳步,驚魂甫定。

    “這決不是一起單純的搶劫事件,一定是周老板他們找人威脅我。”看著泥漬斑斑的褲管,想到剛才的驚險場麵,被拘禁的黃軍,她覺得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微薄,付出的代價是如此巨大。

    “我們求和吧?大不了退股。”她站在路邊,生氣地將自己寫的申訴資料丟在地上,並狠狠地踩幾腳。

    “姐姐,你亂丟垃圾!”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林敏莉抬起頭,看到一位小男孩站在麵前,他無邪的雙眼帶給她巨大的震撼:如果我們都膽小怕事,任由社會環境越來越混濁,我們的後代長大後,會不會埋怨我們不負責任?

    “為了後代能過得幸福,即使是驚濤駭浪,即使會葬身海底,我也要跳下去。”她撿起文本,拍拍塵土,朝小男孩抱歉地一笑,大步離開,繼續尋找能夠幫助她的人。

    工夫不負有心人!付行長與周老板最終受到法律的製裁。

    終於扳倒了他們!林敏莉頗感欣慰,黃軍卻很不開心。

    他曾去看過周老板,他誇張地指著自己的眼珠講:“是我瞎了眼,幫助一個無情無義、恩將仇報的人。”他的話讓黃軍難過至極,但他並不後悔,因為實在做不到聽之任之。

    工廠麵臨又一次的拍賣,雖然很想得到,可金錢成了最大的障礙。

    拍賣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黃軍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

    林敏莉看到他眼中渴望的火苗即將熄滅時,她作出了連自己都感意外的決定——賣房子!她要傾其所有去幫他!但他決不會同意!“怎麽辦呢?”她再三考慮,決定在暗中實施此計劃,一旦生米煮成熟飯,他也無能為力。

    她買下了工廠!並宣布除付行長所有的股份屬於自己倆姐妹之外,其它的一切維持原狀。

    這讓黃軍非常震驚,並極力推脫;“不!不用了!我已經想通了:隻有替人打工最省心又有保障!”他已沒有了,在她麵前極力表現的衝動,隻想坦坦蕩蕩地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怎麽肯再受她如此大的恩惠呢?

    當明白硬塞給他不太可能時,她開始用話激他:“沒有你,工廠沒辦法開下去。沒有了工廠,你可以很輕鬆地得到好工作。可蓮、大發呢?工廠也是他們精心嗬護、承載希望的孩子!她們死心塌地地跟著你,難道說散就散!你為她們想過沒有?怎麽能如此不負責任?”

    “我欠你們的實在太多,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她接著懇求他。

    “我為你們打工!希望五年後,你們能借我一筆錢,作為周老板出獄後,重新創業的啟動資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雨霖鈴斷腸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雨霖鈴斷腸聲並收藏風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