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已算不得佛門弟子。”譚昭將手裏的空碗放在餛飩鋪的門口:“法師何必妄自菲薄,明日我們去天方城吧。”**鄧繪忍不住有些咋舌:“什麽?係統給你發布了修補任務?還是修補龍脈?”救命,他的任務ptsd又要發作了,怎麽好端端的旅個遊,還會觸發旁係任務的?鄧繪決定,以後再也不和姓譚的一起出來旅遊了。忒衰。“你接了?肯定是接了吧,不過你準備怎麽修補?用那絲殘存的天子之氣?”不能夠吧,那絲金光孱弱得簡直是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一看就沒什麽卵用。譚昭驚訝:“當然不是啦!”正好給他的功德金光清清倉,有這種好事,他肯定答應啊。係統:原來如此,難怪你接的那麽痛快:)。不過光是功德,肯定不夠,龍脈這種東西,隻有用同宗總源的東西才能修補,除了帝皇之氣,勢必還需要大地的反哺。後者他幫不上忙,前者倒是可以憑借老皇帝的這縷金光試一試。但人鬼殊途,現在兩百多年過去,別說是人,就算是鬼也已經熟悉現在的格局,所以……得給這些鬼魂找個地方呆啊。而且鬼是人變的,人死後化鬼,六道輪迴,理之自然。譚昭盤算著心裏的小計劃,然後在第四天的時候,追上了帶著蔣識月前往天方城的洛乾風。蔣識月還沒有死,但她的身體非常不好,此刻她伏在洛乾風的背上,看上去比那日在皇宮時更瘦了。洛乾風一路為她尋醫問藥,但每一個大夫都是搖頭。這種看著心愛之人漸漸消逝的感覺太難受了,哪怕他已經變成了怪,心裏撕裂般的疼痛依舊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喲,乾公子,我們又見麵了。”洛乾風有些意外於兩人的出現,但不知為何,心裏竟湧上一股“意料之中”的感覺,很古怪,但就是沒來由地這麽覺得。“譚先生,鄧先生,二位是要往哪裏去啊?”鄧繪指了指旁邊的人:“你問他吧,我現在就是個陪同觀光的。”“什麽?”洛乾風有些不解,下一刻他就聽到譚先生開口:“乾公子,如果給你一個可以超度天方城亡魂的機會,你願意抓住它嗎?”第176章 提燈見詭(三三) 蒼生無辜。“超度?怎麽超度?”若是旁人對他說這種話,洛乾風肯定一個字也不信,但見識過譚先生的神異手段後,哪怕這件事聽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心裏也忍不住起了希冀:“還請先生教我。”打認識這二位先生開始,他就一直受兩人幫助,洛乾風心裏實則有些羞赧,因為他身上實在沒有迴報二人的東西,可若是與天方城所有軍民相比,那都不算什麽了。“別這麽嚴肅,乾公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譚昭第一眼見到洛乾風的時候,就看到了他身上濃到化不開的愧疚感,後來知道了他的經曆,他才知道那是對天方城軍民的愧疚,也是對遠在京城中未婚妻子的愧疚,唯獨沒將自己的生死考慮進去。“不,我”譚昭兩人是租了馬車過來的,他招了招手,示意對方帶蔣識月進來:“小姑娘年紀不小,死誌卻比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還堅定,當真不想活啊?”係統:哈哈哈哈,以你的年紀,叫人家小姑娘我聽著都有種騷擾的感覺~[你閉嘴,不然任務取消!]……嘖,明明就是事實,還不讓人說了,現在的宿主是越來越玩不起了:)。蔣識月形容消瘦,麵色慘白,素色的衣裙穿在身上,襯得她的臉愈發雪白,可以說一點血色都沒有,若不是在皇宮時譚昭用靈力吊住了她的性命,此刻恐怕已經香消玉殞了,可哪怕沒有,她距離死也就是一步之遙的事情。她在路上,已經聽阿風哥哥講了一路迴京的事情,心裏是非常感謝二位先生的,隻是她沒想到這位譚先生說話,竟如此直接,叫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京中之人說話,多數都迂迴婉轉,繞來繞去,哪怕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多數也不會直言不諱,特別是女子相處,蔣識月還是第一次遇上說話這般直來直去的。但對方是恩人,萬不可以不迴答:“我想同阿風哥哥一道。”沒有迂迴,沒有謊話,這就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她被五皇子強搶進宮三個月,雖然本朝對女子包容許多,但並不包括對這種的包容。如果她迴到蔣家,大概率會被送迴老家修養,等風頭過去,就會在老家那邊找個老實人嫁了,哪怕父母兄長都很疼愛她,但這已經是一條對她來講最好的路了。畢竟如果是在前朝,像她這樣的遭遇,不是死就是絞了頭發做姑子。蔣識月忍不住收緊攏在袖中的手,她不想過那樣的生活,而且她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人,如何再去忍受……再說,那樣對別人也不公平。“其實我被強搶進宮後,曾經無數次後悔為什麽要出那趟門?就非出門不可嗎?如果我沒有出門,就不會遇上五皇子,他就不會……”她心裏非常內疚,夜裏躺在床上睡不著,她就整夜整夜的想,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她的身體消瘦得非常快,連太醫都給不出治病的具體方子。洛乾風忍不住握住識月的手:“這跟你沒有關係,我都跟你解釋過了,是何光明引導的五皇子,你即便那天不出門,也會有另一天,難道你要一直不出門嗎?你哪怕一直不出門,他要引五皇子進你家,也多的是辦法,是他們心腸壞,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是何光明要對天方城出手,也早就做好了埋伏和準備,哪怕沒有五皇子這一茬,此人也會找另外的機會。“確實是這個理,蔣姑娘莫要鑽牛角尖,山賊還喜歡強搶過路的不義之財呢,難道不義之財還得怪自己生得太值錢?”鄧繪掐指算了算,眼中一動,“其實我觀姑娘麵相,並非短壽之相,此事或許還有轉機。”譚昭:……你說轉機就轉機,看著我幹嘛?洛乾風卻是激動異常:“當真?先生還精通掐算之道?”“那是,這才是我的看家本事,畫符就是隨便修修的。”鄧繪凡爾賽了一把,這才繼續說,“不過你二人陰陽相隔,確是無法更改的。”蔣識月眸中一暗,方才升起的一點求生意識迅速就被自己撲滅了。譚昭心想,這姑娘還長了點戀愛腦咧,幸好洛乾風是個頭腦清楚的人,要擱一個大男子主義、且喜歡在女人身上推卸責任的人,此刻怕是有苦頭要吃的。雖然洛乾風挺好,但這種情況下,姐妹們還是要擦亮眼睛、緩下決定的。“蔣姑娘應當對怪也就是你旁邊的乾公子,不太了解吧。”鄧繪既接了說客的任務,自然是要把事情說清楚的,“怪有別與鬼,他除了身上沒有生機,力量非比尋常之外,他是能夠白日行走、不懼日光,同樣的,如果他自己不想寂滅,沒有人能夠叫他真正死去。”哪怕有,這個時間也會很長,沒見老和尚撂下力量封印在靈山,肉身都出走了,魂魄還好端端飄了四十年,不僅如此,還在小河村悠哉悠哉地搞報複:“所以,如果你死了,大概率會變成鬼,如果執念不深,或許還不會停留在人世,你確定要你的阿風哥哥再次承受生離死別之痛嗎?”蔣識月是內宅女子,且是大家閨秀,提燈衛的粗淺信息當然知道,但對於怪,她確實知曉很少,這一路她又很累,幾乎都是在睡眠中度過,哪怕醒來,也多是阿風哥哥在同她講話。她忙向人求助:“是這樣嗎?”洛乾風點了點頭:“沒那麽誇張,但至少百年應當不成問題。”他自身的力量已經完全消耗在天方城了,身上這些來自於靈山寺,不是自己的力量,到底與從前不同。“而且,聽蔣姑娘的談吐,就知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今年這般年輕,應當隻見過京城的一方天地吧?你難道不想活著,親自去看看塞外的孤煙,去瞧瞧江南的細雨斜風,還有秦嶺的山巒陡峭嗎?有些東西,看過才知世界之大,如今眼前的困難,放在眼前,或許猶如高山,但等到經年過去,你再迴首,必然會發現那不過隻是一個輕輕抬腳,就能邁過去的小土堆而已。”蔣識月很喜歡讀遊記,她也非常向往外麵的世界,她甚至想過等嫁給阿風哥哥後,她要隨軍去邊關,她可以做一些在閨閣之中做不成的事情。“世界上的規矩,都是人定的,規矩可以遵守,但如果同性命相比,在有且可以選擇的情況下,性命才是最珍貴的,蔣姑娘,你都有在皇宮孤注一擲跟他出來的決定,何不破而後立,享受一下自由的人生呢?”鄧繪指了指旁邊的洛乾風:“再說了,姑娘家雖然找情郎很重要,但做自己也很重要啊,他都這麽強大了,保護一個你簡直綽綽有餘,再者,我這位朋友不是說了嘛,他有辦法超度天方城的亡魂,到時候他心中沒了這個掛念,哪裏去不得?”蔣識月攥緊拳頭,眼淚終於忍不住墜了下來,她心裏其實積壓了很多東西,太醫說她積鬱成疾,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這樣了,可……這就是男子的眼界嗎?她突然很羨慕,因為在聽到這番話之前,她是從沒想過人生還能這麽過的。“我……真的可以嗎?”她臉上露出了局促的表情。“當然可以,沒有一個大夫會拒絕一個求生的病人,況且,你的病並非絕症,隻是情誌傷感,故此才發病在五髒六腑的衰敗上。”若是什麽外傷啊疑難雜症啊,譚昭或許得開方子,但蔣識月這種,多渡幾迴靈力,再吃些溫補的方子就行了。溫補的方子嘛,誰都會開,區別在於效用強弱而已,蔣姑娘都這麽可憐了,他就不拿他自己的方子去毒人了。係統;謝謝,沒想到你還有這種自知之明:)。譚昭懶得理係統,他示意蔣識月將手腕遞過來,他細細一診,跟他估計的情況差不多,便說了可以用玄術續命,之後溫補身體,迴到從前的體力不是什麽大問題。洛乾風在出城後,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譚先生,您真是個大好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在家中供奉您的長生牌位,除了這個,我真的想不到……”譚昭驚得差點毛骨悚然:“你在講什麽恐怖故事!收迴去!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迷信!”咋還恩將仇報呢,他雖然沒有長生,但長壽已經是妥妥的了,他不奢求那麽多的。“再說了,我做這麽多,並不是為了你,而是蒼生無辜,不該為卑鄙者的自私買單。”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洛乾風感受到了一股君王的威嚴,他想,如果他效忠的帝皇是譚先生這般,天方城就不會淪陷,他也不會死,識月也不會遭遇如此大劫。隻可惜,沒有這種如果。“至於超度天方城鬼魂一事,我介紹個怪給你認識吧,你好歹也拿了人家的力量,當麵說一句謝謝,應當不過分吧。”馬車內,譚昭落下會陰陣,當然不是全覆蓋,隻是給空鏡法師一個落腳的地方,畢竟現在是白日,即便是在馬車內,但譚某人一向體貼:“介紹一下,這位是四十年前靈山寺的主持,空鏡法師,也是上一個出現的怪。”第177章 提燈見詭(三四) 太刺眼了。“洛施主有禮了,老衲空鏡,阿彌陀佛。”洛乾風其實也聽過一些似真非假的靈山傳聞,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見到這位傳聞中的靈山主持,並且他還受其福澤,雖然……這是他強求來的。“多謝法師,小子無以言報,法師若想要收迴……”老和尚笑著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自己:“老衲現下是魂體,這身力量在你身上正合適,莫要覺得虧心,緣起緣滅,它與你不過有緣罷了。”瞧瞧,老和尚又開始敷衍了,譚昭看破不說破,看著一魂一怪你來我往地說著,他幹脆示意蔣識月坐正過來,開始了第一次的靈力修補。幸好這個世界對他的壓製不算太強,不然要像是宋餛飩妹妹穿越的那個世界,他哪怕想要用靈力,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行人一路向西,因為有蔣識月在,所以走得並不算快,但也因此,聽了不少有關於老皇帝和三皇子的八卦。就……還蠻樂子人的,這位三皇子人還挺有趣的,和五皇子一比,果然再一次證明了人類物種的多樣性。在京中聽五皇子八卦時,順便還聽了些其他皇子的,其中便有“離京出走”的三皇子。聽說三皇子母妃出身一般,僅是七品小官家的女兒,且姿容普通、性子乏善可陳,唯獨佛經抄得極好,故而老皇帝對她根本沒有恩寵,但當時她進宮時,是太後看中了她,時常帶在身邊,看在太後的麵上,每個月老皇帝也會去臨幸一迴。後來太後薨逝,老皇帝裝都不裝了,但好在那時候三皇子都蠻大了,母子倆也不太在意老皇帝來不來,可以說,三皇子最初,是沒有爭奪儲君之心的。可他不爭,卻多的是人逼他爭,他的父皇,兄弟,妻子,乃至朝堂上想要一爭從龍之功的大臣,等他反應過來時,肩膀上已經壓了太多人的性命。他不敢行將踏錯,但天子無情,皇家更無情,他與大皇子拚得你死我活,其中還有老四和老六、老七、老八,三皇子可以發誓,他絕沒有給大皇子下毒,可父皇不由分說,便借此剪除了他所有的勢力。他從一個奪嫡的熱門皇子到門前冷落的廢皇子,僅僅隻用了半個晚上的時間門。那時,他甚至有些慶幸,母妃過世得早,不用看到枕邊人如此狠毒的模樣,也不用看他變成一個殘廢。也是在那時,三皇子也終於看清楚了他這位父皇的真麵目,所謂的給予皇子們曆練的機會,不過是隨手給予的施舍,就像看困獸之鬥一樣,總要給一些甜頭,籠子裏的猛獸才會願意站起來去互搏。他這位好父皇啊,太喜歡掌握權柄的力量了,甚至更喜歡看別人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產生的喜怒哀樂,世人都說父皇是明君,在他看來,不過是年輕時尚且知道偽裝,而現下權柄在握,所以再不需要任何麵具。三皇子在看清楚這點後,憤而離京,離開前他問過妻子願不願意陪他一起離開,妻子的家世顯赫,是父皇賜婚給他的政治籌碼,但哪怕如此,他也一直記得母妃的話,他可以不愛妻子,但應當給她足夠的尊重。但妻子顯然身不由己,又或者說妻子的母族為了能從他這艘破船上離開,非常迅速就帶著妻子迴了家,隔天就去宗族簽了和離書。三皇子就此心灰意冷,哪怕後來水落石出並非他下的毒,但他的腿已經廢了,就在一個雨夜直接離開了京城。至於後來聽說京中查出了謀害大皇子的兇手是老八,父皇痛恨難當,直接囚禁了老八,因為檢舉查案有功,老七成功得到了父皇的寵愛,朝中於是出現了四皇子黨和七皇子黨,但這兩個黨派也沒風光太久,很快就迎來了清洗。怎麽說呢,以前身在局中看不透,可現在跳脫出來,他這位好父皇分明就是在養蠱,甚至養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皇子不夠多,或許這樣的戲碼,還要再看好幾年。至於老五,三皇子不想評價太多,父皇或許也覺得老五太蠢,所以竟然成了最後的贏家,簡直荒唐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