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一出,內室所有伺候的幾個宮人臉都嚇白了。


    「主子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隨武氏一並進宮的武家下人背後瞬間一層冷汗,濕了個透,「若是叫外人聽見了,可不得了了!」


    武氏說完也意識到失言,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迴來的。她立即淩厲地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頭才冷冷一哼。


    反正她就是要淑妃笑不出來,等著瞧吧!


    淑妃有孕對其他宮妃來說,利大於弊。


    往日淑妃一人霸寵,懷了孕自然無法伺候。皇帝才二十有六正值血氣方剛的年歲,不可能不招人伺候,這般旁人就有機會了。


    容色最盛的趙氏是個頗有些腦子的。後宮大把的人盯著蕭衍,旁人還沒想到要怎麽吸引他注意,她便什麽事都掐準了時機做了。夏花懷孕這段時日,她憑借搶占先機,委實得了蕭衍不少寵愛。


    夏花並沒使手段阻攔打壓。


    她早在做決定之前,把一切都思慮得很清楚。如今有麗充儀冒頭吸引目光,有個現成的靶子,她能得了養胎的清靜。


    可心中知道這般是對的,隨著麗充儀聲勢高漲,她難免也生出忌憚。


    麗充儀這個人,當真很奇特。她好似一個先知,總能預先做出一些事兒並準確討得蕭衍的歡心。而她之後,若有旁人效仿就再沒了她的新穎之韻味,反落了個東施效顰的結果。


    夏花一直默默看在眼裏,總覺得她邪門。


    如此就算聽了太醫的囑咐出門走動,她都盡量避開麗充儀。如今不是孤身一人在拚,有了孩子,夏花必然會萬事以孩子為先。


    不過麗充儀的獨樹一幟沒能堅持兩個月,蕭衍是個沒甚兒女情長的皇帝。嚐過新鮮之後很快膩了她,轉而又寵起了一個順華。


    這般自是又引發新一輪的熱鬧。


    後宮的女人自來雪中送炭得少,落進下石得多。麗充儀才被冷落個幾日,立即就有人上去踩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近來勢頭有些反超的林順華。


    左右夏花還在養胎,管也輪不到她去,就睜隻眼閉隻眼看她們鬥。


    不過登基之後,蕭衍卻反倒比舊府清心寡欲了許多。約摸沒了廢帝盯著,他不必裝模作樣。一個月裏,能招幸妃嬪十日便算多的了。多數時候他都在禦書房忙,偶爾去鍾粹宮跟夏花說說話。


    後宮從沒有冷清的時候,一轉眼,就是四個月過去。


    夏花的肚子跟吹了氣似得鼓起來。謝太醫如今成了她的專屬,日日往鍾粹宮跑得勤。有他悉心看顧著,夏花的身子才慢慢養得好了起來。


    身子好了,心情就更好,夏花日子過得也算安逸。


    蕭衍卻十分別扭,他自問這四個月來甚少來鍾粹宮,比較之前算十分冷待了。若是別人定早借肚子之便來固寵,可夏花老神在在的。他來也好,不來也罷,從容得仿佛他就是個擺設。


    這般一想,心裏說不出的膈應。


    這不過是他閑暇時候的一點小心思,蕭衍偶爾才拿到嘴邊咀嚼一下,也就沒放心上。不過也是巧了,正好蕭衍連日忙得太過,沒注意就感染了風寒。


    身子強健的人病起來才兇險,蕭衍連燒了一天一夜才退熱。


    生病的人最脆弱,也最容易胡思亂想。蕭衍喝了藥,躺著沒事可做,就又把因夏花而生出來的那點膈應給拿出來咀嚼。


    越想,越覺得不高興。


    於是睡不住了,叫來福成:「這兩日,可有人來探過?」


    他發熱燒得嗓子嘶啞,眼瞼微微闔著靠坐在床榻上。金冠摘了,滿頭的墨發柔順地放下來,眉眼裏總氤氳不去的邪氣也染上了虛弱之態。


    「賢妃娘娘昨夜半夜才走的,惠妃娘娘來過三趟。林順華也接二連三來張望,」弓著身子迴話,主位的得寵的妃嬪福成都報了,「淑妃娘娘行動不便,來瞧過一趟,留了鍾粹宮的杜內侍在外間等著。」


    聽說夏花來過,蕭衍心裏好似舒服了點。


    福成看他狹長的眼睛又眯了起來,知道他高興了,暗暗籲了一口氣。


    可接下來這一日,能來的都來過了,不能來的折騰點聲響也要在蕭衍跟前露一次臉。鍾粹宮這邊,夏花卻還是隻有一個太監在。


    蕭衍的心情,眼見著就陰沉了下去。


    叫福成把姓杜的太監叫進來,蕭衍要親自聽一聽鍾粹宮的關心。


    杜內侍很會說話,字字句句都在為自家主子表達對聖上的關心。那漂亮話說出來,便是夏花沒能來也是最真心的那一個。


    蕭衍冷眼看著,心中無半點波動。


    杜內侍偷偷地瞥到了他的臉色,心下一咯噔,趴伏在地上心中反複琢磨起是不是哪裏說錯了話。


    福成這時候也看出來,他這幾日臉色陰鬱的緣由。心裏驚詫蕭衍竟然也有這時候,轉頭又暗道夏花失策。淑妃娘娘不是慣會抓陛下的心思?怎地旁人都來了,她反倒關鍵時候不機靈。


    「淑妃近來身子養得如何?」


    杜內侍心道不才三天,能看出什麽情況來?


    「迴陛下,娘娘近來憂心陛下身子夜裏睡不大好,時常驚醒,」肚子月份大了夜裏腿抽筋,確實總驚醒,「娘娘身子重,這幾日下來,精神頭一直不大好。」


    「哦?」蕭衍眉頭蹙起來,「可傳太醫看了?」


    「太醫直言,是娘娘憂思過重的原因,」杜內侍頭磕在地上,雙眼盯著眼前的磚縫,後背默默被汗濕了,緊緊巴巴地粘在衣服上。他的聲音依舊沉穩,「囑咐了娘娘注意靜養,養好精神再走動。」


    確實要養好精神,否則一個不小心摔了,他找誰賠?


    點點頭,蕭衍也不計較夏花是否對他不大用心的這點小事兒了。當務之急,是讓淑妃把孩子顧好,安安生生地生下來。


    「你且迴去吧,往後多些人看顧左右,切莫叫淑妃磕著碰著。」


    汗濕之後,隻剩下透心的涼:「是,奴婢告退。」


    出了建章宮,杜內侍腿軟腳軟地靠在圍牆上緩了緩。他就跟閻羅殿走了一圈似得,方才沒過腦子就撒了謊,迴過神一陣一陣的後怕。


    搖了搖頭,快步走遠。


    內室迴府了安靜,福成瞥了眼床榻上閉目養神的皇主子,心中更詫異了。沒成想從來疑心重的陛下,竟被說個話就抖半天的小太監幾句蹩腳的話給哄住了?


    轉而他又搖頭,怕是自願被哄住的吧?


    一甩浮塵,福成弓著身子默默縮到了牆角邊。


    垂著頭,他心裏暗道,往後這淑妃娘娘啊……他還是多敬畏些為好。


    入秋之後,京城正式進入了少雨時節。


    經過大半年整頓,時局如今已然安定下來,蕭衍終於可以喘口氣。一年一度的秋獵之盛事,可以如期舉行。


    適時喀什使者進京朝賀,自是好一番熱鬧。本不願帶夏花隨行的蕭衍耐不過她上門請求,鬆了口允她隨行。夏花本是十分期盼與夏曉相聚,沒想到卻被夏曉遇刺險些小產給惹惱了,帶著一肚子火氣迴了宮。


    她這才知道,夏曉的日子也並非如外界傳的那般和美。周家那個看似十分開明的國公夫人,實則麵慈心苦。


    夏花難受得不得了,比自己受委屈還憋屈。她家幺妹傻,受了委屈也不曉得哭不曉得疼,惹得她越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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