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發現,一旦跟青州人熟絡起來,他們立刻個個變成了話簍子。


    因此沒過多長時間,楊家就知道這群人來自大澤向北一百多裏的瓦屋嶺黃家寨,世代以鑿玉為生。他們這次前來,本來還有一位領頭人,可惜剛到島上就被大澤龍王看中,拉去考驗去了。


    這群人講起來很是興奮,按照他們的說法,若是領頭那人通過考驗做了龍王女婿,不僅這一次財貨大賺,而且龍女跟著迴去,更可保寨子數十年平安。


    楊真聽得心中一動,莫非九先生也如他們領頭人一般,被龍王拉去考驗了?


    不過他依舊心存疑慮,因為跟九先生一同消失的還有許芸貞。


    難道說大澤龍王除了選女婿之外,還要到處選女兒不成?


    “龍王考驗人,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把人拉走麽?”楊真皺了皺眉問道。


    “哈哈,這個咱倒不知道,隻是聽老人們說過,龍王選女婿的時候,就算人無緣無故不見了也不用怕,多數是被龍王拉去招待了。”


    “那些專門想去參加龍王考驗的人又該怎麽辦?”


    “嘿,莫非楊兄弟也想娶個龍女迴去?這個方法咱倒知道,除了龍王直接挑選以外,這個月十五,到了月亮最圓的時候,去龍首鎮的龍王廟前送上供品,就能參加考驗了。”


    “還要供品?”


    “沒錯,龍王爺可是這大澤方圓三千裏的水神,不去上供,娶什麽龍女?”


    “都要什麽供品?”


    “金銀珠玉、各色財寶,什麽都行。反正最後通過考驗的話,龍王爺會十倍歸還,權當做龍女的嫁妝。咱們這次來龍王島,就專門給龍王爺帶了塊好玉呢。”


    “咦?”


    楊真忽然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


    這位大澤龍王的手段他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想娶龍女的人們成千上萬,但龍女就那麽幾個十幾個,雖說供品十倍歸還,但是上千人的供品裏抽出來百十份送出去,大澤龍王還是能大賺一筆。


    莫非這位大澤龍王是個大騙子?


    他立刻又搖了搖頭,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大概也沒誰敢這麽褻瀆龍王,畢竟願者上鉤,大澤龍王隻是製定了規則。


    念頭在腦海裏轉了一圈,楊真還是到時候決定前去看看。


    算了算日子,後天便是十五。


    跟這幫黃家寨的武者告罪一聲,他留在客棧的房間內繼續練功。


    如今他丹田中的內氣愈加凝練。自從與陸隨雲在極限之下戰鬥一場,他的內氣進境幾乎相當於百日之功,如今內氣化為氣旋融入肌體,力量足足提升到了最初的兩倍。


    兩倍看似不多,須知武道提升,愈往後愈困難。


    剛剛踏入內外兼修境界時,隻需十餘日,便能將力量提升五成——譬如外功大成時能力舉千斤,如今便能舉起一千五百斤;但之後百日之功才能提升至兩倍——兩千斤而已。


    兩倍之後,已如竿頭瓶頸,往往千日磨練,才不過增加半成一成。


    就算達到入微境界,也隻是提高了感應的敏銳和身體的靈活,於力量並無增加。


    除非反諸先天,將軀體的氣、血、精、脈、髓、骨、筋、發、形諸般皆易,才能更進一步。


    武道與練氣士從來不同,練氣士看似需要天生通靈、揀選不易,然而入道即先天,之後便如流水下泄,順天合道終能成就正果。


    而武道鍛煉軀體,看似入門簡單人人可為,其實途中門檻處處,猶如螻蟻攀登高山,非勇猛精進堅持不懈者不可逾越。


    “想不到一戰之後,區區三日功夫,我內外兼修已是小成。”


    楊真驚異片刻,知道滋潤體魄是個長久之計,眼下要做的,便是以內氣溫養穴位,提升身軀的靈敏,內外大成,以至入微。


    楊天佑早已教過他身的經脈穴位所在,因此他隻需將內氣化為無數微小的氣團,一部分繼續沿著經絡周天運行,餘下的則吸附於身數千穴位之上。


    刹那之間,他隻覺得耳目一新,身軀敏銳到纖毫可知,絲麻摩擦皮膚,亦如刀割一般。


    而當氣團撲上百會、尾閭、神庭等一幹要穴時,他又覺得頭暈腦脹、眼黑耳鳴、骨軟筋麻、氣血凝滯……


    “守心如一!”


    雖然身軀如受酷刑,但楊真還是默念了一句,緩緩調整氣團的數量,讓自己維持在能夠忍耐的地步。


    武道修煉,本就如烘爐煉金一般。


    忍耐不下的,隻能變成各式各樣的爐渣。


    ……


    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


    九先生的神情平和。


    就在這片未知之地,他作為一個未知之人,正在以最純粹的態度來溫習腦海中浮現的道理。


    “聖賢之道。”


    他終於明白自己內心深處要追隨的東西是什麽。


    “教人易,治己難;出口易,躬行難;奮始易,克終難。”


    九先生執筆寫道,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一副畫麵,那是他一身長衫,在鄉間學堂教導蒙童的場景;畫麵閃爍一下,又變成他在家中飲酒高歌,痛罵世道之不公,隨後卻沉沉睡去的場景。


    “慚愧,慚愧。”呆立半晌,九先生不禁苦笑起來,“說教起別人輕易無比,迴頭看看自己,卻是不堪入目。”


    按照三餐來計時,這時分其實早該上床入睡,小鈴兒許久以前就打著哈欠離開了,但九先生毫無睡意,依舊在紙上不斷地書寫,思索。


    他又黒又瘦的臉上滿是堅定,一雙不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若有儒家之人在場,便能看出他已踏入儒家五境裏正心境的門檻。


    他被某種手段封閉的記憶,也悄悄地打開了一個缺口。


    “爾等來看這個‘人’字,立根堂堂正正,項脊耿直不彎,因此做人亦當如此字,正直不阿……”


    腦海中記憶還在繼續,畫麵中的他拿著戒尺走到一名手腳亂動的蒙童旁邊,大喝一聲,“楊真,你在幹什麽!”


    楊真?


    九先生皺起眉頭,這個名字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


    畫麵裏的頑童站了起來,抽了抽鼻子,嘟嘟囔囔道:“練拳。”


    “某在上麵講聖人之言,你在下麵練勞什子拳,真是豈有此理?不登大雅、有辱斯文,某便罰你把此句抄寫百遍……”


    “……”


    九先生忽然笑了笑,隨後便有些詫異。


    這名叫做楊真的蒙童雖說頑皮,但並沒有出聲頂撞,臉上也沒有不服之色,而是乖乖地拿起筆一字一畫地抄寫下去。


    “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九先生在紙上寫下這句話,沒有再繼續,他放下筆,開始沉思起來。


    “楊真,到底是誰?”


    “立根堂堂正正,項脊耿直不彎。”


    他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有個模糊的形象在他腦海中閃現片刻,像是一個少年。


    “小郎君?”


    他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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