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長這麽大的啊,連個粥都不會喝。”


    經過鬼魂的劇烈討論,讓邙靈為他們中的兩個開了個例外——讓其可以接觸實物。


    這兩個分別是紅衣女鬼和那個穿著鎧甲的男鬼。


    因為那個男鬼沒有頭顱,隻能讓紅衣女鬼裝扮了番,跑到旁邊的鎮上討了些吃食。


    幾個不知幾百年沒吃過飯的鬼魂湊到一起試驗了數次,終於端出了一碗白粥。


    女鬼拿著勺子,舀了勺濃稠的白粥抵到男孩嘴邊:“啊——”


    男孩順從地張開嘴,白粥入口,他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咽下,而是含在了嘴裏。


    “為什麽不咽啊?”女鬼皺著眉頭,糾結地看著他,“他不是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嗎?”


    “是啊,今天再不吃估計就被餓死了。”男鬼在旁邊附和。


    女鬼:……


    女鬼捂住臉:“這是我養的第一個小孩,不會就這樣被我養死了吧?”


    “他是不是不會吞咽?”男鬼分析道。


    “不應該啊,長那麽大了,而且吞咽不是天生就會的嗎?”女鬼托著下巴,雖是這麽說,卻還是教了起來,“來,跟我學,這樣仰起頭,然後——咽下。”


    女鬼一邊做一邊指著自己煞白的咽喉,給男孩做示範。


    男孩見狀,皺著眉頭,學著她的樣子,終於咽下了第一口白粥。


    女鬼欣喜若狂:“好誒好誒!不會被餓死了!”


    說著,將一碗的白粥一勺一勺地全部喂給了他。


    男孩吞下最後一口粥,輕輕舔了下唇。


    “誒?會舔嘴了,真不錯。”女鬼又歡喜道。


    墨寒羽能理解她為什麽這麽欣喜。這些天,除了這些鬼魂讓他做什麽的時候,其餘時間裏這個男孩便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靜靜地發呆,除了眨眼唿吸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男孩聽到女鬼的新奇的話語,畏縮了下,以為自己做錯了,眼睛流露出畏懼。


    “誒我不是在吵你啊……為什麽他這麽害怕我?”女鬼想要辯解,卻見男孩眼中害怕俞深,連忙後退半步和他保持安全距離,這次看到男孩神情放鬆起來。


    女鬼撓撓頭,疑惑地看向男鬼。


    “你這麽兇他都不怕,為什麽怕我?”


    無頭男鬼沒有迴話,對著男孩伸手,果不其然,男孩雖然沒露出什麽欣喜,卻也沒有畏懼。


    “可能是你笑的太瘮人了。”男鬼迴道。


    “啊?”女鬼撐著傘,不可思議,“我瘮人?那你個沒頭的就不瘮人了嗎?”


    不,你倆都挺瘮人的……


    墨寒羽心中暗道,是在夜裏無論碰上哪個都會尖叫出聲的那一種。


    墨寒羽雖是這麽吐槽,心中對男鬼的看法卻很是認同。也許是因為男孩的母親在做那些可怕的事的時候都會笑著,所以男孩在看女鬼笑時總會格外緊張。


    但偏偏這個女鬼又十分喜歡笑。


    盡管乍然看確實嚇人,但熟悉了也還好。


    “是不是之前有人衝他那麽笑 ,給他留下陰影了?”旁邊的鬼魂猜測。


    墨寒羽:……


    猜的那麽準,你們不去破案都可惜了人才。


    ……不,是鬼才。


    “這個小孩和其他小孩確實不一樣誒……太安靜了。”女鬼摸著傘把,盯著男孩皺眉思索著。


    “之前過的不好吧?”旁邊一個掉了半個頭的男鬼摸了摸下巴,“我小時候那叫個爬高上低,滿樹亂竄,我娘整天拿著棍追著我跑……哈哈。”


    男鬼說著,忍不住笑起來。


    女鬼:“……這很值得驕傲嗎?”


    “對了,這個孩子還沒名字吧?”獨臂女鬼抱著頭,倚在樹上,“咱山神也沒取。”


    “……這也不幹那也不幹為什麽還把他撿迴來啊!”女鬼忍不住捂住臉。


    “邙山這漫山的鬼魂已經夠熱鬧了,這又來了個小孩……”吊著舌頭的女鬼幽幽道,“是為了給我們找點事兒吧?”


    紅衣女鬼捂住臉,片刻下定了決心:“走,帶你找他取名去。”


    “等等。”無頭男鬼阻止了她要拉男孩的手,“你不覺得到時候他會讓我們取名嗎?”


    “怎麽可——”女鬼剛想說不可能,突然想起“師父徒弟”的事,愣了幾秒轉頭看他,“你說的有道理。”


    “那不如我們先起幾個好聽的名字,到時候讓他選。”


    幾個鬼一拍集合,討論了半天,終於選出兩個好聽的名字。


    “我叫葉蘭淑,這個孩子跟著我姓葉好啦,叫葉青雲。”紅衣女鬼指著地上的名字道。


    “為什麽不姓柳?柳更好聽。”無頭男鬼反駁。


    這兩個誰也不肯退步,最後決定看邙靈怎麽選。


    然後——


    “叫什麽?”邙靈有些意外,看看男孩。


    女鬼點點頭,都做好邙靈接下來說讓他們起,然後她就比那個男鬼先一步說出名字的打算了。


    誰知邙靈並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大手一揮讓他們起,而是盯著男孩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停在枝頭的烏鴉。


    “叫梟。”邙靈指著停在枝頭的烏鴉,對他們道,“那個字會寫吧?”


    女鬼:……


    她從未這麽失望過。


    “……會。”無頭男鬼也是有些失落,卻還是迴複道。


    “那他就叫梟了,無姓。”邙靈淡聲道,“你們正好教一下他識字什麽的。”


    說完就又消失了。


    “……真讓人傷心。”女鬼拉個臉,兩道血痕像從她心裏流出的淚。


    無頭男鬼歎了口氣。


    “我叫葉蘭淑,是這三個字,你叫梟,是這個字。”


    失望歸失望,字還是要教的。


    墨寒羽看著葉蘭淑用樹枝在地上劃下的字,這字和他們那個世界的確實不同。


    “來,跟我讀,葉蘭淑。”葉蘭淑很有耐心,用樹枝指著地麵,一字一句地教他。


    男孩學的很快,不到幾天就認識了幾百個字。


    “……我有個問題。”


    旁觀的半頭男鬼冷不丁道:“你死了多久?”


    “真是個冒昧的問題。”葉蘭淑閉了閉眼,“我也忘了,有幾千年了吧?”


    “幾千年了,人類的字……會不會改了呢?”男鬼問出了致命的問題。


    葉蘭淑:……


    在一邊看著一直覺得沒有問題的無頭男鬼:……


    葉蘭淑恍然大悟:“哇偶。”


    “而且他們還分很多語言啊,文字也有不一樣的——”


    男鬼還想說,但看了看葉蘭淑的臉色,閉上了嘴。


    葉蘭淑沉默半晌,扯出個笑:“沒關係,我先教他一種,總比一種都不會的好。”


    “那——”


    “閉嘴!!”葉蘭淑暴怒,“再說話把你骨頭扒出來給梟煲湯喝。”


    男鬼:……


    墨寒羽:……


    這倒不至於……


    這時,男孩突然笑了下。


    雖然笑容很淺,聲音也很小,但傳進了葉蘭淑的耳中。


    葉蘭淑猛然迴頭,盯著男孩。


    男孩笑容一頓,立刻收了起來,垂下眸子。


    “低什麽頭?”誰知葉蘭淑捧起他的臉,大拇指一滑,拉著他的嘴角強行勾出一個笑,“笑起來多好看?不準哭喪個臉。”


    男孩看著她,頃刻,扯出個難看的笑容。


    “你嚇著他了。”無頭男鬼慢悠悠道。


    葉蘭淑:……


    梟不僅要學習文字,還要學習武藝。


    “單有思想卻沒有與之相配的實力,隻能淪為被欺淩的對象。”無頭男鬼這麽說著,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長槍短劍,要教梟武藝。


    於是乎,每天天未亮梟就要跟著男鬼跑山,跑完後又按照男鬼的指令做一些訓練的動作。


    墨寒羽看著那些動作,莫名感到幾分熟悉,仔細一想才發現那就是秦梟帶著他們做的訓練動作。


    無頭男鬼顯然沒有思考過這麽小的孩子,他搞那麽大的運動量,卻沒有攝入足夠的營養會是什麽後果。


    沒過幾天,那孩子就步伐發虛、神情恍惚、唇色發青了。


    “體質那麽弱嗎?”那無頭男鬼還在疑惑。


    旁邊的葉蘭淑也是疑惑:“為什麽會這樣呢?”


    墨寒羽看著都替那孩子叫冤,你們每天就給人吃一頓飯,還就一碗白粥,還讓人孩子整天饑腸轆轆地跟著你們學這學那,這不折磨人嗎?


    但即便如此,梟都沒有一句反對。


    終於有一天,梟在跑山時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值得慶幸的是,那男鬼雖然神經大條,但反應靈敏,在梟剛倒下時便一胳膊攬住了他,將他一隻手抱了起來。


    “怎麽了?”那男鬼還在疑惑,看著梟蒼白的麵色。


    梟暈過去後,墨寒羽也眼前一黑,再明亮時便發現自己處在醫館裏,周圍盡是藥香。


    “大夫,這孩子到底怎麽了?”


    墨寒羽扭頭,見那熟悉的紅傘上掛了一圈黑紗,將葉蘭淑的麵目遮了起來,不僅如此,還在身上圍了身黑色披風,隱約遮住了裏麵的嫁衣。


    “……你是這孩子的母親嗎?”留著胡子的老頭眼神奇怪地盯著她。


    “當然,不然我也不會匆匆忙忙地趕來。”葉蘭淑抬起衣袖,“為什麽這麽問?”


    “這孩子一天幾頓飯?”老頭問道。


    “一頓。”葉蘭淑不假思索地迴道。


    老頭:……


    墨寒羽看懂了老頭的眼神:他也許是沒見過把虐待小孩這麽光明正大坦然自若說出來的女人。


    梟醒了後,看看身邊奇怪的男人。


    說他奇怪,是因為這男人的頭和身子像是被拚起來的一樣。


    ……不,就是拚起來的。


    墨寒羽眼神中透露著震驚,因為他發現那大夫到現在還沒罵人的原因就是這男鬼的形象太過恐怖。


    這男鬼不知道從哪兒扒拉出一個還沒怎麽腐敗的人頭,隨便地按在了自己的頸上,纏了幾圈布條,又穿了個高領寬大的衣袍。


    那人頭半睜著眼,臉色鐵青、唇色深紫、臉上甚至還有幾處屍斑。


    ……說實在的,這大夫敢讓這樣的人進來,真的已經是對得起正對著大門上掛的“醫者仁心”這四個大字了。


    “……”老頭沉默片刻,看了男鬼一眼,像是強行咽下了罵人的話,耐著性子道,“這孩子才不到六歲,血氣虛彌、脾胃虛寒、寒氣沉入少陰,心腎陽衰,再加之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


    “什麽?!”葉蘭淑發出一聲尖叫,“他要死了?!”


    老頭:……


    老頭連忙看了眼男孩,見男孩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又嘴唇顫抖地瞪著葉蘭淑。


    “你……”


    墨寒羽都沒眼看了。


    葉蘭淑還滿是惆悵地看了看梟:“那要不咱抓緊時間選個墳?先占個位等迴頭——”


    “你果然不是這小孩親娘!說!從哪兒偷的?!”老頭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葉蘭淑厲聲道。


    男鬼:……


    墨寒羽:……


    明明這麽嚴肅的場景……


    他怎麽這麽想笑呢?


    墨寒羽捂住了眼睛。


    “那……大夫能和我們說一下該如何調理嗎?”男鬼將葉蘭淑按在梟身邊,自己走上前和大夫溝通。


    大夫見他過來,連退幾步:“你就在哪兒站著,不許過來!”


    男鬼見狀,隻能停下步伐。


    老頭繞了好幾圈,從藥櫃中抓藥包成數十份,捆起來。


    “這是治他心血虛的。”老頭指了指右手邊的一摞,“一日一副,用中火慢燒……算了,要不你們每天帶著孩子過來吧,我給你們煎製。”


    老頭說著,將麵前的三摞藥草收了起來:“你們每天晚上,等月亮升起,帶著孩子過來喝藥。孩子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吃些肉雞蛋什麽的,每日三餐。一定要多吃肉!一天三頓飯!如果小孩餓了可以再加,現在他太瘦小了,懂了嗎?”


    老頭在說一日三餐時簡直要把舌頭咬下來,用的力道像是在磨牙,著重看著葉蘭淑。


    葉蘭淑還不理解,但老實地點了點頭。


    老頭看看梟,沉默片刻讓他們等著。


    葉蘭淑和男鬼不知所以,在空蕩蕩的藥館等了會兒。老頭出去又迴來,拿著一碗豆漿和一盤大肉包,將其遞給梟。


    “吃完再走吧。”老頭說著,沒有理會葉蘭淑詫異的目光,背著手走到櫃台前,在書上寫下什麽東西。


    梟看看葉蘭淑,得到肯定後慢慢吃了起來。


    男鬼對著梟的方向,好像在看他,卻因為不是他自己的頭看不出他到底在幹什麽。


    梟先是小口小口咬,見他們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開始大口大口地往裏塞了起來。


    老頭本來沒想幹什麽,直到看到了這小孩把自己塞得臉都青了,旁邊那倆大人還沒阻止。


    老頭:……


    “你們在幹什麽啊?!”


    老頭快步走到男孩麵前,用力拍著男孩的後背。男孩嘴裏滿滿的,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吐出來。


    葉蘭淑終於感覺到了不對。


    老頭見狀,隻得伸手按壓男孩頸部穴位,同時往他嘴裏灌豆漿,折騰片刻,才讓梟將嘴裏的東西全部咽了下去。


    “這小孩不會咀嚼的啊?”老頭抓著男孩的手腕,氣衝衝地瞪著葉蘭淑,“在旁邊看著他臉色不對了都沒想著攔一下嗎?”


    “啊……?”


    葉蘭淑語氣滿是迷茫。


    男鬼:……


    男孩目光畏畏縮縮地在三人中間移動,好像知道了是因為自己葉蘭淑才挨訓,不禁害怕的蜷縮起來。


    男鬼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手指動了動,安慰似地將手放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梟渾身一顫,滿身僵硬,手足無措。


    老頭深吸口氣,沒好氣地瞥了他們一眼,自己掰開肉包。又白又軟的外皮被掰開,裏麵的鮮肉餡料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老頭掰了一小半放在嘴裏,動作誇張地咀嚼給男孩看:“像我這樣,嚼爛了再咽。”


    說著,將剩下的一大半放到男孩手上。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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