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覺得自己做了好長一個夢,這麽多年,腦海裏小師叔的音容笑貌,居然有些清晰了起來,曾經種種,如昨日重現,曆曆在目。


    有好一會兒的功夫,她就睜著一雙血紅如魔的眼,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人,似要將之印入靈魂的深處,腦子裏一片空白,隻癡傻一般喊了句:“小師叔?”


    低垂的眼眸,被長長的睫毛掩住了思緒,好久,那人才抬頭,帶著些微涼意的指尖,輕輕撫上她的容顏,眼眸黑漆漆一片,幽幽道:“我長得很像你的小師叔?”


    癡傻了一般的人,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一抹血紅,從那雙如煉獄火海的眸子裏滑出,滾燙得周圍的空氣也跟著一起灼熱。


    他長得像小師叔?


    “我……不知道。”像是走到歲月盡頭的急速衰老,沙啞的聲音,滿是滄桑寞落。


    花朵皺眉,努力想迴憶起小師叔的麵容,記憶裏,冰雪飄飛的黃昏,總是帶著溫婉笑意的人,慢慢向她伸出手來,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細細去看清,那人的麵容,卻是模糊一片。她好像真的把小師叔忘了……她不敢去迴憶,更不敢去畫他,怕一筆還未落下,她就瀕臨瘋狂,很想將自己一口一口吃掉的那種瘋狂。


    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親人在麵前灰飛煙滅,這是個什麽滋味?永墮十八層地獄,刀山火海,都比這好得多。


    小師叔,其實你才最是無情,什麽都不告訴我,眼睜睜地看著我跌得粉身碎骨,迴頭的機會都沒有……我,憑什麽要記住你!


    是你不要我的!穆錦年不是好東西,你也不是好人!


    對,是小師叔自己不先告訴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


    “他都不要我了,我還記著他幹什麽?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像鬼一樣在這世上飄蕩。她不想再做人,做人,一次次輪迴,全都是騙局,得到的一切,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被老天耍了個徹徹底底,什麽都沒有。


    這世上,妖,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沒錯,她順應的是天道,她就是以屠妖為生,她隻知道那裏有妖,凡是作惡的妖,都該死!


    他憑什麽在她什麽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去幫她取淬煉筋骨的仙丹?!他憑什麽!不靠那些東西,她也會走出自己的一條修羅道!


    對,她就是親手給了他一劍,該死,該死!


    “我沒錯!”


    他沒了,誰還能賠給她一個一模一樣的?她不知道,他的天劫快來了……


    不對,那些正道也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壞東西!不就是個淬煉筋骨的東西,她還給他們就是了,他們卻要殺他!他們根本就是怕小師叔成了萬年不遇的妖仙!天道什麽時候是把妖排在外麵的?


    她沒錯,她什麽都沒錯!都是小師叔的錯……對,是小師叔,是小師叔狠心把她趕下青陽峰,她才變成那樣的……都是,他的錯……


    “我討厭妖!”喘著粗氣的人,說得歇斯底裏,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暴戾,又似衝破了閘門,要全部奔湧而出。


    昏黃的暮色,帶著些寂寥,深邃的黑眸,染上了寞落黯然。


    “我瘋症犯了……先,離開一下”,揉著青筋直跳的額角,花朵再沒心思待在這裏,對著身旁的白狼道,“你在這裏護著他們,我去去就來”。


    一陣風過,竹葉幽幽飄落,再無伊人身影。


    “你到底是誰?”白狼心情突然變得有些暴躁起來,恨不得現下將這人祖宗十八代都從地下拉出來認上一認。


    那人隻是定定地看了花朵消失的方向良久,轉眸,看了一眼滿眼疑色的白狼,彎身將奶娃娃抱起來,從屋裏取了籃子出來,向著怨鬼道走去。


    “喂,你去哪兒?”


    “摘野菜。”


    被晾在一旁的白狼鬱卒,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花朵消失的地方,猶豫了一番,這才跟了上去。


    落梅鎮。


    天上星子稀稀落落,燈火闌珊,整個鎮子一片夜蟲鳴叫,“吱吱”“唧唧”不絕於耳,於這本該寧靜的夜晚增添了一分惱人的喧囂,空氣都帶上了一絲浮躁,夜淺霧未降,孩童的哭鬧聲,狗吠聲此起彼伏。


    被夜風吹得頭腦有些清醒的人,伸出素白的手指,看著停在指尖的小小的螢火蟲,早已退去了血色的眸子蘊上了滿滿的溫柔。


    “自己的孩子,怎麽錯,都是該原諒的?”花朵微微動了動手指,看著那點點的螢火飛向夜空。


    “嗬嗬……”寂靜的夜,突然響起女子低低的淺笑。


    待笑夠了,花朵才冷著臉,素白的指尖在半空優雅地畫著符咒,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她的麵前便是形成了一麵凝集了霧氣的水鏡,瑩瑩的水鏡裏,卻不是映的她的麵相,而是一間簡陋的屋子,裏麵,一男三女,正對著房間裏被捆仙索製住的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待看清了水鏡裏的人,她隻是嗤笑一聲,對於出現在裏麵的人,也沒多大的驚訝。


    看著下麵的人似乎是在爭論什麽,花朵微微眯了眼睛,抬手一拂,水鏡裏的景象便是放大了一些,剛好夠她看清裏麵的幾人的嘴型,此時,正好是那彭以霜,對著那長相邪肆的男人在說著什麽。


    花朵就看著她的嘴型,將她的話,一字一句地複製了出來。


    “……師兄,你這就相信了她說的話?要是我們被她騙了怎麽辦?”


    “自古仙府出世,不乏異象,那怨鬼道上靈氣充沛,本非尋常,她說下麵封印的是上古仙府,我倒是可以信上幾分,嗬……”,男人突然邪肆一笑,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突然一把卡主占了花朵本身的蕭老婆子的脖子,聲音裏帶上了十足的殺意,冷冷地盯著滿臉痛苦掙紮得厲害的人,道,“不過,我倒覺得,怎麽你與五師妹所訴之人,判若兩人?”


    正是掙紮得厲害的人麵色一白,“你,你什麽意思……放……開……”


    眼看著手裏的人要翻白眼了,男人才冷哼一聲,手上鬆了力道,麵色陰沉地看著地上滿臉痛苦的人。


    一旁的彭以霜,似乎感覺出了有什麽不對,皺著眉頭道:“昌炎,怎麽了?你覺得哪裏不對?”


    男人沒有迴答她,隻是轉頭,冷著臉看著一旁麵上有絲不忍之色的宋庭,道:“小師妹可是確信此人就是花家村的花朵?”


    “應該沒錯的。”宋庭篤定地點了點頭,當時那麽多人在場,不可能認錯的。


    “可是還有其他稱作花朵的?”


    宋庭猶豫了一瞬,便是搖了搖頭,這名字本就取得怪異,當是沒有第二家願意給孩子取這名字的,若是有,當時就會有人提出來的。


    “師兄,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覺得這個人不是花朵?”彭以霜滿是不解地看著男人。


    “你們口中所訴的那人使了渾身解數來離間我們三人,一看便知是不願意和怨鬼道扯上關係,她卻是經不住幾下鞭子便是招了,你們不覺得前後變化太大?”


    彭以霜不懂,“師兄你那‘抽魂鞭’本非常物,她個上不得台麵的凡人哪裏受得住幾鞭子?”


    聽著女子的話,男人隻是邪肆一笑,“師妹你這就不懂了,你看的世麵太少,不懂人心這東西”。


    “什麽意思?”


    “你們與她交過手,難道沒看出她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狐狸?”


    看著屋裏三個女人不解的眼神,男人難得有了心情解釋一番,“狐狸這種東西,可是狡詐得很,苦肉計、離間計和障眼法比誰都會用,上次在牢裏,那女人生生受了師妹一掌,不就是將苦肉計活生生地給演了一迴?那石床上的錄音陣法,才是她真正目的,要不然,彭師姐怎會輕易被她一句話引開?後麵的離間計倒也使得不錯,好歹幾句話下來讓我們單純可愛的盼盼著了道……”


    說著,男人抬手撫上遊盼盼的臉頰,麵上笑容意味莫名,然後鬆了手又繼續道:“這個女人不傻,她懂得周旋,遇事不慌亂,反而是靜得下心來為自己謀劃出路,倒是不簡單。你們說,這樣比狐狸還聰明的女人,怎會被我幾鞭子就抽得受不住,說了真話?”


    男人一手提起地上的人衣領,“要不然,她就是在演戲,想用這副樣子來迷惑我們”。


    “我沒有騙你們,我說的都是真的,要是你們不信,我可以親自帶你們去,那下麵真的是一個仙府,我以前就去過的。”


    “哦?去過?”看著手裏的人這副邋遢樣子,男人一點不信。


    “是真的,我真的去過,那鏡湖就是陣眼,從湖中心就可直接進去,隻是那仙府外麵有很多厲鬼守著,我修為太低,進不去。”


    “明明你說是仙府,哪裏來的厲鬼?”


    “我,我也不知道,這個,這個可能是跟那陣法有關,有人不想讓外人進去,就設了陣法,不知從哪裏收集了上萬的鬼物,讓他們守在那裏不得出去。”


    這一席話,聽得男人蹙了眉頭,一時之間也是分不清這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認真地看了手裏的人表情許久才鬆了鉗製,轉身坐在一旁深思起來。


    隔著水鏡看著裏麵的人的一舉一動的花朵,冷冷嗤笑一聲,“聰明反被聰明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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