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彥一路胡思亂想,慢慢來到史家,卻見兩扇朱門大大敞開,舉著火把的官兵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他們都在努力控製著疫情的擴散,哪怕三更半夜,依舊為這座城的百姓奔波操勞著。


    這樣的情況在上輩子的大周是決計不可能發生的。


    若在上一世,烏衣巷爆發瘟疫,趙璋隻會派重兵封堵此處。裏麵住著的都是權貴,趙璋不敢殺,但他可以派幾個宵小放一把火,把此處連房帶人燒成灰燼。


    而今有國師坐鎮臨安,氣象自然不同。


    衛英彥呢喃道:“我奉命國師之命行事,必能暢通無阻。”


    言罷,他對阿狗說道:“你在外麵等我,若一切順利,我馬上就能出來。”


    阿狗捏著粉色繡帕一個勁地嗅聞,含糊道:“若是不順利呢?”


    衛英彥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眼角有些抽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裏來的登徒子。


    “此行必然順利。”


    衛英彥十分篤定,而且他料想得也沒錯。隻進去了一刻鍾,他就扛著一口巨大的紅木箱子從史家出來。


    阿狗盯著箱子問:“這是什麽?”


    衛英彥答:“蘊神丹。”


    阿狗驚訝,“這麽多?做什麽用?我們暗衛營每日都有洗髓丹,淬骨丹,凝血丹吃,這蘊神丹效用不大,很是雞肋。”


    衛英彥定定看了阿狗一眼,語氣很沉:“每天吃這麽多神丹,你們功力如何?”


    阿狗:“我們二百多個兄弟全是宗師。”


    衛英彥:“……”


    衛英彥忽然覺得十分可笑。餘飛翰那廝最好死在外麵,否則活著迴來必然很慘。


    衛英彥又問:“所以說,今日你們二十多位宗師盯著穆雪寒一個弱女子,還能讓她的同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著荷包跑了?”


    阿狗:“你這樣說話,我們很難做朋友。”


    衛英彥扛著箱子大步朝前走,語氣很硬:“我不需要朋友。”


    阿狗追上去,極力解釋:“那個麵具遮蔽了我們的麵相,也遮蔽了我們一部分感知。聽主上說,除非擁有神識,否則很難擺脫那種五感被削弱的桎梏。那根本就不是給凡人戴的東西。”


    衛英彥不言不語。


    阿狗無奈極了,隻好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說完,他用穆雪寒的帕子蒙住口鼻用力吸了吸,萬分陶醉地呢喃:“該說不說,這女人真香!”


    衛英彥很是無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語氣沉沉地說道:“我們現在去飛羽衛大營找九千歲。”


    阿狗震驚了,“兄弟,你一晚上找了多少人你算過嗎?先是我家主上,然後是靖安伯,再是史大人,現在又是九千歲。你到底要做什麽?”


    衛英彥瞥他一眼,答道:“我當然是在抓賊。國師手中這麽多人脈,我為何不用?”


    阿狗嘖嘖感歎:“你還真是不客氣。不過你做事大開大合,不束手束腳,很有些意思。兄弟,我感覺你是能做大事的人。”


    衛英彥自嘲地笑了笑。他沒覺得自己能做大事,這些人怕是不知道他上輩子死得有多窩囊。


    二人來到飛羽衛大營,報上身份,果然沒被阻攔。


    眼下已是深夜,軍營裏依舊火把如林,人來如織,忙忙碌碌。不斷有騎著快馬的飛羽衛從二人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勁風。


    看來大家都在與時間競速,若能遏製住瘟疫的蔓延,便是救世之功。


    然而上一世,卻不曾見到官兵們這般盡心盡力,為國為民。在衛英彥的印象裏,官兵是更為兇殘的一群強盜,尤其是齊修麾下的飛羽衛,那簡直是萬惡之源。


    衛英彥很好奇這樣的轉變是因為什麽。


    他走入齊修的大帳,見到此人正在翻閱屬下們遞送上來的情報。感染瘟疫的幾個人去過何處,與誰接觸,全都得在最短的時間裏盤查出來,並予以隔離。


    這是一個非常龐雜的工程,說是大海撈針也不為過。


    衛英彥放下沉重的紅木箱子,令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阿狗用力吸一吸粉色手帕,發出咻咻的聲音。


    齊修放下情報,挑眉看向二人。


    “差事辦砸了?”


    阿狗點點頭。衛英彥搖搖頭。


    齊修忽而低笑,語氣冷嘲:“果然是個感情用事的廢物。”


    阿狗怒了,反駁道:“我們才不是廢物。若非那麵具須得用神識才能完全操控,我們絕不會——”


    衛英彥抬起手壓住阿狗的肩膀,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解釋。


    “九千歲,借您的衙門發一條告示,再借您的大帳發一批丹藥。我們要抓穆雪寒的同夥。”


    齊修頗感興趣,伸出一根食指輕點桌麵,向後仰靠椅背,慵懶說道:“說說你們的詳細計劃。”


    阿狗正準備開口,卻聽衛英彥先行嘲諷:“九千歲,有些動作您不要學,您學也學不像。”


    阿狗:“……”什麽玩意兒?


    齊修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說道:“衛將軍,聽說你天生神力,擅長馬上作戰。要不我們去馬場練練?”


    衛英彥言簡意賅:“走。”


    二人並未打起來,隻因帳篷外不斷有人前來匯報探查的進度,齊修根本走不開。


    這些飛羽衛二十人編成一組,每組負責一個區域,對全城進行摸排,工作做得十分細致。


    齊修的帳篷裏放著一口大箱子,裏麵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兩一個的銀錠子。


    每一組飛羽衛匯報完情況,便會魚貫上前,輪流從箱子裏拿走一錠銀子。把銀子揣進懷中的時候,他們滿身的疲憊和不耐都會一掃而空,離開的背影雄赳赳氣昂昂,仿佛還能繼續摸排十天十夜。


    這就是他們這般盡心盡力,為國為民的原因。


    衛英彥恍然大悟,隨後便自嘲地笑起來。上輩子,他隻看見餘飛翰眾望所歸,天命在身,卻從未想過,若是沒有方眾妙死後留給他的嫁妝,他算什麽東西?


    齊修敲敲箱子,徐徐說道:“看見了嗎,這就是國師搜刮銀子的原因。有錢才好辦事。”


    衛英彥低頭沉默。


    阿狗拿起一個銀錠子,陶醉地嗅聞,而後感歎:“這可比女人香多了。”


    翌日,飛羽衛貼出一張告示,公布了感染瘟疫的幾人過去三日的行蹤。其中一人昨日去了臥佛寺,與他接觸過的香客皆有染病的危險。


    飛羽衛那處備有許多蘊神丹,連續服用七日可避免重症死亡。與這幾人有過接觸的百姓皆能去九千歲的大帳領取丹藥,意圖騙取丹藥者格殺勿論。


    聽秀才念完告示,擠在城門口的百姓們無不駭然色變。


    那可是瘟疫啊!染上之後十成十會死!


    大家盯著告示看了又看,想要確定自己與那幾個瘟病鬼有沒有接觸。有過接觸的人火燒屁股一般朝飛羽衛大營跑去。


    一名貪婪之徒小聲嘀咕:“聽說蘊神丹服用之後能返老還童,強身健體。要不我去騙幾瓶吃吃。”


    旁邊有人譏諷:“九千歲親自發放蘊神丹,你敢拿你就去。”


    想到那位殺神穿著血染的華袍,一手提著赤紅的長刀,一手提著削掉的頭顱,當街緩緩走過的場景,那人骨頭縫裏都透出寒意,連忙掩麵跑走。


    若非真的有染上瘟疫的風險,誰他娘的敢去見那位閻羅王?


    齊修大馬金刀地坐在帳篷裏,一隻手搭放在紅木箱子上,一隻手輕輕敲擊桌麵。


    衛英彥和阿狗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不斷有人煞白著一張臉進入帳篷,戰戰兢兢地接過九千歲親手遞來的蘊神丹,跪下磕頭謝恩。


    齊修時不時瞥向坐在一旁的二人,無聲詢問。


    二人總是搖頭。


    快到下午的時候,一名身體瘦弱,臉色蒼白,書生打扮的男子進入大帳,文縐縐地說明來意。他昨日去了臥佛寺,許是與感染瘟疫的人接觸過,今日就有些不適,頭疼得厲害。


    齊修取出一瓶蘊神丹,狹長鳳目掃了掃衛英彥和阿狗。


    阿狗微微頷首。


    齊修拋出丹藥,書生連忙伸手去接,卻被忽然暴起的衛英彥一把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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