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衛英彥卻也知道,靖安伯再如何滴水不漏,行事妥帖,他所做的一切依舊在國師的算計之中。


    他剪除了穆雪寒所有羽翼,令穆雪寒變成真真正正的一個孤家寡人。


    現在的穆雪寒無人可用,就連她院子裏養的信鴿也都被嚴若鬆殺了個幹幹淨淨,所有物品全都換了新的,筆墨紙硯一個不留,暗室地道清查出來,盡皆堵死。


    穆雪寒根本沒有可能向外界傳遞消息。


    她若是想要暗害方涵,隻能親自出馬。如此一來,她的同夥必然暴露。她的罪證肯定會擺在明麵上。


    衛英彥極有耐心地等待著穆雪寒解除禁足的那一天。


    他與嚴若鬆明明沒有商議過此事,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兩人一裏一外,一動一靜,一緊一鬆,竟是硬生生把穆雪寒逼入了死胡同。


    隻要穆雪寒改不了她那貪婪的性子,這個陷阱她必會往裏跳。


    說來說去,他們這些人全都是國師的棋子,隻能在國師的棋局上移動。


    五日匆匆而過。但對穆雪寒來說卻是度日如年。


    好在嚴若鬆信守承諾,時間一到就把她緊鎖的院門打開了。


    穆雪寒站在院子裏,看看空空如也的鴿子籠,看看長滿雜草的花圃,看看跟在身邊呆頭呆腦的丫鬟,心裏唯有淒涼。


    她蓄積著一口惡氣,怎麽都吐不出來。


    她也是今日才知,將孔香三人送去祖地的竟不是靖安伯府的人,而是史承業借給嚴若鬆的私兵。


    這叫她如何下手?那三人不出事,她拿不到把柄,也就避免不了和離的結局。


    她的氣運衰退得極其快速,因為她感受到了來自靈魂的虛弱。她轉身迴屋,對著銅鏡自照。


    果然,她命宮裏隻剩下一絲紫光,其餘十一宮全都在往外冒黑氣。她的福祿壽,她的桃花運,她的貴人運,全都在消散。


    當黑氣罩頂的時候,她將被搶奪而來的氣運反噬。她會失去名聲、財富、美貌、權勢……她會一無所有,暴斃而亡!


    穆雪寒用力把銅鏡砸在桌上,不敢再看第二眼。


    嚴若鬆這般精準地擊中她的要害,這裏麵會不會有方眾妙的手筆?否則嚴若鬆怎麽能未卜先知,及時送走家中女眷?


    對於這一點,穆雪寒很懷疑,也有些恐懼。可若是不搏一搏,難道就坐以待斃嗎?她已經被逼上絕路,還有什麽結果能比死更可怕?


    穆雪寒在瑟瑟秋風中站了許久。第二日,她便提出去臥佛寺上香的請求。


    嚴若鬆連麵都不見,直接給她派了一輛馬車,也沒有叫侍衛跟隨保護。


    愛與不愛就是這般明顯。穆雪寒若是在禮佛的路上出了什麽事,他不會流一滴眼淚。敢對他母親、妹妹和心愛之人出手,他沒殺了穆雪寒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以往出門都是仆從成群,前唿後擁,現在出門形單影隻,落魄潦倒。穆雪寒還沒和離,卻已經感受到了生活的窘困,和離之後隻會更艱難。


    甫一進入馬車,她眼中就冒出怨毒的光芒。


    伺候她的小丫鬟坐在外麵,看不見她忽然猙獰的臉龐,否則定然會嚇一跳。


    馬車行駛在路上,衛英彥與一群暗衛緊緊跟隨。


    方眾妙讓衛英彥處理此事,自然會給他增派人手。這些個暗衛都是以一敵百的絕頂高手,潛伏在各處,把穆雪寒盯得死死的。


    到了山腳,衛英彥易容成挑山工,一路尾隨馬車,也未曾遭到懷疑。像他這樣的挑山工來來往往還有很多。


    臥佛寺香火鼎盛,今日又是盂蘭盆節,許多信徒前來敬獻香油。


    衛英彥把挑上山的大米送去臥佛寺的後廚,從破破爛爛的衣兜裏摸出幾個銅板,老實巴交地說自己也要去添香油。


    大和尚們自然不會阻攔,給他指了方向。


    他來到大雄寶殿,放眼看去全都是跪拜磕頭的信眾。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辨不出誰是誰。


    好在穆雪寒戴著一頂白紗帷帽,還算顯眼。她雙手合十,腦袋低垂,呢喃念誦。


    殿內人聲鼎沸,衛英彥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莫非她的同夥就在身邊,兩人在傳遞消息?


    衛英彥想走近一些,一個挑山工忽然用扁擔戳他後腰,用內力把話送入他耳膜:“她在念經。不用過去。”


    衛英彥停在原地,心中頗為吃驚。


    國師的暗衛簡直無所不能。這麽嘈雜的人聲,他們也能清晰分辨出穆雪寒的話音。


    又念了一會兒經文,穆雪寒從人群中擠過,來到佛像前,解開腰間的荷包,取出幾枚碎銀,扔進功德箱。


    衛英彥和暗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易容成大和尚的一名暗衛就站在功德箱旁邊。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銀子很普通,沒有刻字。站在功德箱周圍的幾個信徒也沒有與穆雪寒說話。


    一切都很自然。


    穆雪寒迴到原位,跪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繼續誦經禮佛。她念一段經文就磕一個頭,從中午一直待到傍晚。


    信徒們漸漸散去,她也乘坐馬車迴了靖安伯府。她沒在寺廟裏亂轉,也不與任何人接觸言談,迴府的路上並不停留,整個過程抓不住任何錯處。


    難道這隻是一次尋常出行?


    衛英彥絕非泛泛之輩,在腦海中把今日發生的所有細節都快速過了一遍,很快就發現不對。


    “她係在腰間的荷包呢?”


    其餘暗衛猛然醒覺,立即說道:“她腰間的荷包不見了!”


    穆雪寒的衣裙是粉色,荷包也是粉色,二者貼合,肉眼難辨,丟失之後,竟也沒人立刻發現這處異常。


    “誰拿走的?”


    “她跪了一整天,身邊擠擠挨挨全都是人。隻要一伸手,前後左右任何一人都能拿走荷包。”


    “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荷包,此人必是盜竊聖手。”


    “你們記住她身邊都有誰停留過嗎?”


    “沒有。”


    “今日臥佛寺來的人太多太雜。”


    “我嗅覺靈敏,誰拿了荷包,隻要不超過十二個時辰,我都能嗅出來。隻可惜那些信徒全都散了,我找不到目標。”


    “那荷包必是用來傳遞消息的。”


    “沒有這個證據,隻怕不好處置穆雪寒。”


    “我們轉而去監視方大人那邊,哪怕孩子真被拐走,也跟穆雪寒扯不上關係。”


    “這次任務太失敗!”


    “如何向主上交代?”


    說完最後一句,眾暗衛全都朝衛英彥看去。衛英彥忽然想到那一日,方眾妙說過的話。


    【扶持一個被感情蒙蔽的廢物,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而今自己辦事不力,隻怕這廢物的名頭就要坐實了。


    衛英彥抹把臉,脊背似乎被千斤重擔壓彎。但他不能不給方眾妙一個交代,於是隻能在眾暗衛灼灼的目光下,腳步沉重地來到國師府。


    龍圖早已等在門口。


    看見腰都挺不直的衛英彥,他嘿嘿一笑,而後遞出一張紙條。


    “這是主人給你的批命,你看看吧。”


    衛英彥眸光閃了閃,接過紙條展開一看,沉重的心情竟似遭逢甘霖。


    【鎮山河,定乾坤,無往而不利。你注定是飛龍在天之命。我相信你的才能,所以我隻聽你的好消息,不聽你請罪。】


    所以今日這國師府的門,衛英彥還真的進不去。因為他不僅帶來了壞消息,還想負荊請罪。


    被拒之門外,衛英彥的沮喪和挫敗反倒一掃而空。他隻被無條件的利用和奴役過,不曾無條件地被信任過。


    他眼眶有些潮濕溫熱,臉龐卻無比肅然,而後飛快把紙條塞入懷中,轉身大步離開。


    “煩請老先生幫我帶句話。不日我便來送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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