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涵一整天都像做夢一樣。


    他先是離開翰林院,去了皇城辦公,又被賜下一棟五進的大宅子,依舊在皇城附近。另獲一品官袍六件,奢華禮服兩套,置家費兩千白銀,一品金印一枚。


    六部同僚紛紛送來賀禮。早上還得不到的金銀珠寶,現在車載鬥量,數之不盡。


    姑母的確隻幫他一次,可這一次便能護他一生。


    方涵從激動到平靜,再到不敢鬆懈,整個轉變也不過短短一日罷了。他已經全然沉澱下來,跟隨在右相史承業身後,兢兢業業學習,認認真真辦公,適應得非常快速。


    落魄的時候不見他怨天尤人,得意的時候也不見他輕忽懈怠。


    傍晚下值的時候,史承業定定看他,笑著說道:“國師看人的眼光向來是錯不了的。你很有才能。”


    方涵暗鬆一口氣,認真說道:“下官必不會讓姑母失望。”


    史承業搖搖頭,提醒道:“往後莫要自稱下官,在這朝堂裏,已經無人能比你官職更高。你自稱本官就好。”


    方涵微微怔愣。麵對右相這般的大人物,他也能以平輩自居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驟然驚覺,自己已然站立在權力巔峰。


    無人能比你官職更高,這話平鋪直述,聽來卻令人心潮澎湃。方涵自然也不能免俗。


    他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莫要得誌便猖狂。


    未料史承業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緩緩說道:“你還年輕,我本該告誡你莫要得誌便猖狂,須知你品階雖高,但人外總有人,天外還有天。”


    方涵連忙正色傾聽,腰背微微彎曲,一副認真受教的模樣。


    見他如此,史承業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你有一個好姑母,我的這番話,對你來說卻是貽笑大方。你姑母就是人外之人,天外之天。在這官場上,你實在無須怕誰。”


    方涵猛地抬頭,眸光閃動。他萬萬沒想到右相會說這種話。這是在捧殺自己嗎?可是不像啊。


    史承業朝前走去,頭也不迴地擺手:“我告訴你一個真相。你會被國師挑中,安放到現在這個位置,一是因為你的身世,二是因為你的年少輕狂。”


    “還記得你不畏強權,為民除害的孤勇嗎?現在的朝堂比你年輕那時還要亂上許多。莫丟了這份孤勇便是對你姑母最好的報答。她在斬妖除魔,你要幫她。”


    史承業大步前行,聲音蒼老,卻也洪亮:“我們也會幫她。許多人都在幫她。我們要做的不是為官為宰,結黨營私,我們要做的是改換新天,挽救社稷。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


    秋風刮過,掃下許多落葉。天涼了。


    方涵的心卻漸漸滾燙起來。他呆呆地站了許久,然後踱步離開,背影挺拔堅毅。


    他想,他對姑母的了解還是不夠。權勢滔天不是姑母的目的,而是她的手段。


    方涵迴到自己租住的破敗小院,終於知道孫翰林今日為何一整天都不曾上值。


    說來也可笑,孫翰林竟吩咐他那個婆娘搶奪國師府送來的禮物。


    那婦人一大早就叫來八個兄弟,把東西全都搬空。孫翰林匆匆趕迴家的時候,一部分箱子鎖在他的臥房裏,另外的大部分箱子都被八個小舅子瓜分幹淨。


    他連忙跑去各家討要。


    聽說自己搶奪的是新晉左相的東西,八個小舅子表現不一。有人不信,笑話一場。有人害怕,立刻歸還。有人舍不得,叫孫翰林用銀子來換。


    孫翰林忙活了一整天,還是沒能把全部箱子找迴。他鞋子跑丟了,衣衫扯破了,大半積蓄填進去。


    看見堆放在院子裏,被砸掉鎖頭,撕掉封條,弄出許多劃痕,還少了幾個的紅木箱子,孫翰林欲哭無淚。


    除非方涵是傻子,否則他哪裏看不出來自家遭搶了?搶當朝左相的財物,豈非找死?


    孫翰林越想越怕,看見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妻子,心裏忽然湧上一股戾氣。


    他走上前,對著妻子一頓毒打,三個孩子哇哇大哭,也換來暴打。


    院子裏哭哭啼啼,一片吵鬧。


    鄰居們都來看熱鬧。聽說方涵被擢升為左相,絕大多數人是不信的。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窮翰林,晚上迴家就變成了一品大員,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


    荒謬!這事絕對荒謬!


    哪料傍晚的時候,方涵乘坐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帶著一大群仆人,風風光光地迴來了。


    那群仆人穿得比官老爺還體麵,卻都恭恭敬敬地叫方涵左相大人。


    這還有假?


    鄰居們轟動了,看呆了,也害怕了。黑壓壓的人群跪倒一片,拜見左相大人的唿聲此起彼伏。


    孫翰林聽見外麵的響動,整個人都僵住。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這不是鄰居迴來了,這是閻王爺迴來了。看見那些箱子,還不知道方涵會如何料理他們一家!


    方涵早已經猜到是這個結果,並不惱。站在高位之後,他的心性變得更為平和。看見兒子女兒一切安好,他也懶得與那些個爛人糾纏。


    把姑母送來的禮物裝上牛車,叫仆役拉走。他一隻手抱著兒子,一隻手牽著女兒,毫無留戀地登上馬車。


    跨出院門的時候,房東來給他磕頭,還把之前收取的租金全都還給他。


    他沒要。


    他迴過頭,對著孫翰林緊閉的門板說道:“這些年多謝孫大人照顧。往後,我也會報以等同的照顧,還請孫大人莫要推辭。”


    等同的照顧?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嗎?


    孫翰林三魂嚇丟了七魄,再也顧不得害怕,連忙推開門從屋裏衝出來,跪在地上哭著求饒。


    方涵連多看他一眼都欠奉,隻是搖搖頭,譏諷地笑了笑,乘坐馬車走了。


    他青雲直上的消息自然有人遞到穆雪寒耳邊,但已經是三天之後。


    穆雪寒看著跪在地上,結結巴巴說著話的小丫鬟,心情半是澎湃,半是焦躁。


    她不但被嚴若鬆禁了足,還被拔除了所有爪牙。她安插在靖安伯府裏的所有眼線和釘子全都被處理得幹幹淨淨。


    有人被發賣,有人被放逐,還有人幹脆消失不見。


    穆雪寒用自己安插的人手暗暗掌控了整個靖安伯府,可隻是一天,也就十二個時辰的工夫,嚴若鬆就用雷霆手段肅清了局麵。


    而今伺候在穆雪寒身邊的隻有一個剛買來的小丫鬟,這人除了幹活利索,其餘的都不懂。深受穆雪寒重用的那些個大丫鬟,老婆子,全都沒了。


    據說嚴若鬆輕輕鬆鬆就找出了穆雪寒的所有眼線。他那廉貞文武格果然非同凡響,隻要他想,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到的。


    穆雪寒開始懼怕這樣的嚴若鬆。沒了以往那些情分,這人的手段竟酷烈至此。


    與此同時,負責監視穆雪寒的衛英彥卻在讚歎靖安伯的才能。


    他不無好奇地忖道:難道國師就沒有看走眼的時候嗎?得她提攜之人,竟沒有一個是草包。文的,武的,全是人中龍鳳。


    僅憑一條批命,簡單四句話,嚴若鬆便能把隱藏在靖安伯府內的隱患全部鏟除。他做起事來真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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